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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堆黑白紙屑。林雁在於揚的胳膊上留下了三道鮮紅的指甲痕印之後,摔門而去。群藝館的同事第二天看見於揚就曖昧微笑,他們模仿林雁的腔調說,於揚啊,我的腳快凍沒了,於揚啊,我的手快凍沒了!於揚敷衍地笑了笑,他的笑聲空洞而蒼白,像隨風飛起的樹葉,無力地滑翔了片刻。
荔雲婚後搬出了宿舍,然後她懷孕了,臉上長滿了淡褐色的妊娠斑,當秋天來臨的時候,荔雲休了長假。當人們偶爾注視到她臃腫的腹部,發覺荔雲和尋常街道少婦沒有太大的區別,她們步履沉滯,過於寬大的男式軍褲匆匆掩飾著昔日細巧柔軟的腰肢。荔雲很少上街,她常常把織了一半的毛衣拆了重來,時間太多,她過一天抵得別人一年。一個人的房間空曠靜寂,樓道里飄蕩著淡藍的煤油氣味,荔雲幽幽端坐,渾身縞素,連眼睛也是白若四壁。荔雲在孕期回了一次學校,去續假,她在洗衣池旁邊看見了林雁和一群新來的女教師,她們的腰依舊纖弱輕盈,環繞著一縷春風。
東風照相館的攝影師沈建良現在是個已婚男人,身上帶著輕微的一種叫作家庭的氣味,他每天忙著給眾多愛美的街道女孩留下青春紀念。當櫥窗裡的紅顏綠鬢還沒來得及褪色,又有一批照片取代了她們的位置。在下雨的天氣,沈建良總是會想起那個再也沒有回來取傘的女孩,現在流行揹帶工裝褲配紅紗巾了,拍新疆姑娘或者蒙古姑娘的女孩已日漸稀落。沈建良在照相館門口看見了等他回家的荔雲,腳踏車在中間緩緩推行,轔轔作響。荔雲注意到他的襯衣很舊了,領口起了些毛結,心中小小的溫柔感動。沈建良按一聲車鈴,是這個秋天的語言。
荔雲的孕期隨著秋天的遠去慢慢結束。沈建良現在騎在下班的路上,不是回家,他在十字路口拐上了通往醫院的街道,遠遠的青磚牆上爬著藤科植物,彤紅的葉子,向他飛來。一九八二年的冬天,荔雲在這家醫院產下了一名女嬰,她從昏睡中醒來,第一眼看見了窗外的夜色,冬天的藍黑,像嬰兒溫潤的眼睛。
胭脂抽屜(1)
益民副食品店的女營業員小紈大部分時間坐在一堆國光蘋果或者遼寧出產的梨子後面,手裡翻弄著一張包裝用的牛皮紙,然後疊成各種形狀。這些摺紙作品通常是一艘簡易的駁船,小紈身邊的臉盆裡已經漂著三隻這樣的紙船了。搪瓷臉盆裡盛著一些渾濁的食鹽水,還有七八個削過皮的處理蘋果。很長的一段時間,小紈拒絕任何一種水果,她總是異常敏銳地發現蟲蛀和輕度腐敗的部位,散發著令人厭惡的甜酸氣味。益民副食品店的另一位營業員羅愛群正在織一件男式毛衣,她把一隻腳翹在幾包袋裝香菇上面,神情甜蜜無限。
黃昏是下班的人流帶來的,匆匆的來匆匆的去,是急不可待的腳踏車鈴聲,是網袋裡半斤疲倦的小白菜是陽臺上不可挽留的一束光亮。小紈和羅愛群也是這人群中各自的一員,益民副食品店門前丟棄著一堆變質水果和幾隻被水浸爛的紙船,當小紈背上挎包準備告別的時候,她看見羅愛群飛快地往嘴裡塞了一顆蜜漬香草橄欖。
北大街的一壺春茶葉行現在轉租給了一家石料鋪,一頁一頁的青石板一直疊到沿街的走道上,父子二人經營祖傳技藝,彷彿有些困鈍了,灰撲撲的手,灰撲撲的膝蓋,枕著一塊初具雛形的墓碑瞌睡,臉上浮著泥白色的石粉顆粒。碑上是硃紅未乾的漆字,雕著輕飄豐盈的雲卷如意,永遠停留在淡青的天垠,一動不動,等待靠近的亡魂。石料鋪的樓上住著小紈母女,除了細碎的腳步聲,老石匠時常聽到隱約的哭泣。通往樓道的那扇門,在石料鋪搬來的第一天就已經被封鎖了,現在成了石匠父子的記事本,上面注著無數死者的名諱、生辰與忌日,一條淡淡的粉筆線將生命的兩端牽繫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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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紈的母親是城南收購站的工人,她的工作是每天清洗一大堆的舊玻璃瓶。小紈的母親總是戴著一隻大號口罩,趴在水池邊上飛快地旋動豬毛刷子,細心的人可以發現她的動作其實十分優雅,但是除了收購站的一群街道婦女,誰也沒有過於注意到她的舉止。小紈回到家的時候,屋子裡暗著燈,空氣中有種乾燥的劣質香菸的味道,隔了許久,沙發上有人輕輕抽泣。從有記憶的那天起,小紈時常看見母親毫不負責地將自己丟在沙發上,自怨自艾地嘆息,沙發布上被菸灰灼出許多破洞,這個家和這家裡的人,沒有一樣不是千瘡百孔的。六歲那年,小紈獨自跑到街上,迷了路,哭著哭著撞到一個身上,後來那個人送她回家,母親看了一眼說,最好永遠不要回來,我一個人落得個清靜。小紈總是害怕和母親獨處一室,她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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