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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這樣講,周大勇也覺得:紅軍裡不打人不罵人,熱鬧又快活,實在不錯。
舊社會,好人磨難多。周大勇跟上父親在紅軍部隊裡過活了不上二十天,就出了事。一天,部隊被敵人包圍了。部隊突圍的時候,父親犧牲了。一個紅軍戰士,身上七處負傷,他拖著周大勇跑了二里來路,就倒在血水裡嚥了氣。周大勇獨自個跑了半夜,敵人不見了,可是自己的部隊也不見了。苦難的日子又纏住了人。他白天七婆婆八爺爺挨門討米,黑夜就縮在房簷下或小廟裡打盹。這個小小的孩子,沒吃沒穿沒依沒靠,在茫茫的人生大海中飄流起來。他成日價四處尋找自己的隊伍——工農紅軍。碰巧,今天遇見了紅軍的大隊人馬。……
周大勇望望戰士們,心一酸淚花子就滾下來。他簡單地講了一番自己的身世,又說:“同志們,我是沒家沒舍討米的孤兒,共產黨和毛主席把我撫養成人。同志們,共產黨和毛主席讓我懂得了許多事情,但是有一條最重要:我們不拿起槍,就要永遠讓人家踩在腳下。同志們,我們手裡拿著槍,還要知道槍是為了幹什麼用。能這樣,沒用的人也會變成有用的人,膽怯的也會變成勇敢的,愚笨的也會變成聰明的,落後的也會變成進步的。一句話,只要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我們這讓人祖祖輩輩踏在腳下的人,就會變成翻天覆地的人!”他轉過身子長久地望望毛主席像。戰士們也跟著他的眼光望去。
會場中鴉雀無聲。
全連隊的老戰士,對連長這身世根底都一清二楚。可是現在聽連長提敘起來,心裡還不是股滋味。
過了一陣,老戰士們都嘁嘁喳喳給新戰士介紹自己連長的各種事情。有的說,連長怎樣跟千千萬萬的紅軍戰士一道,開動兩隻腳經過十來個省份,走了兩萬五千裡。有的說,一九四○年,連長雖說才十七歲,可是倒成了一名呱呱叫的輕機槍射手。次後,他由於作戰英勇,當了戰鬥英雄。有的說,一九四二年——抗日戰爭最艱苦的年月,黨派周大勇到一個武工隊當隊長;他在呂梁山麓的很多縣份活動。有一次,他化裝混到敵人佔領的城內,把敵人翻譯官口裡塞上棉花,裝在口袋裡,放在牲口上從城內馱出來。過了幾天他又化裝進城,坐在飯館裡,突然滿街人跑馬叫,日本兵爬上城牆,偽軍在街上大喊:“周大勇混進城了!”這時光,周大勇和街上的人一塊擠在路邊,他還問人家:“周大勇是什麼人,這樣厲害?”
那些新補充的解放戰士,聽了周大勇的種種事情,都在思量。啊,他現在是連長,十來年前還是討米的孩子,連長也跟咱們一樣可憐。新解放戰士們覺著,連長和他們,心碰心了。他們從連長身上看到了光明跟希望,正像有誰一口氣吹散了滿天雲,讓他們看見了藍漾漾的天,紅豔豔的太陽一樣。
生活像潮水一樣流了幾千年,也沒有衝去人民的貧窮和難過。世界這樣大,可是到處窮人都這樣慘!連長的身世,也讓戰士們各人想起各人的苦楚。在場的這些人,在生活中忍受過一個人能忍受的一切。他們的心上處處被輕視和壓迫刻上了傷痕。他們每個人,都帶著失去田地的痛苦、飢餓的煎熬和復仇的怒火。
新戰士都想講話,可是他們沒有當著大夥講話的習慣。需要有人帶頭先講。
有人用肩膀碰碰寧金山,低聲說:“你總該先說幾句話吧?”
寧金山抱著頭,只是哭。讓他說什麼?他想說,祖祖輩輩用眼淚澆別人的土地。他想說,打日本強盜的工夫他當了國民黨的兵,後來湯恩伯在河南打了敗仗,他讓日本鬼子捉住塞到東北的煤井裡挖煤!他想說,日本鬼子投降了,他跳出火坑向家裡走,可是還沒過黃河又讓國民黨的隊伍抓了兵。後來他開了小差,半路上,又讓閻錫山的隊伍抓去當兵。他想說,舊社會,他的冤比誰也深;有家難奔有國難投的苦楚,他比誰也知道的清……唉,有什麼臉在同志們面前說話?
新戰士寧二子,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涌動,坐也坐不穩。
王老虎看看寧二子想說話又不敢說,就推他站起來講話。
同志們也喊口號歡迎寧二子講話。
寧二子站起來,兩腿直打哆嗦。他想說,窮人年年繳不起租子;全家餓得吃榆樹皮。他想說,臘月三十日晚上,討賬人打上小燈籠,像勾魂鬼似的……可是腦子亂哄哄地抓不住話頭。他左思右想好一陣,就前言不搭後語地講起來。他講那人民戰士都經過的傷心事,他講那中國工人農民都流過的血和淚。末了,他擦擦眼淚,又卷衣角,低下頭說:“如今,俺們一家人,也不知道流落到哪裡去了!俺哥寧金山,也有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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