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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呂歸塵猶豫了一下,低頭看著自己的試卷。
“夫為師者,授課以信,為徒者,求學以誠,”遠處,路夫子鏗鏘有力的聲音忽的一轉,變做了大喝,“我何曾許你們私下問答?都不必再答了!”
他從袖中摸出醒木,在自己的講桌上一記重擊,大步上前從兩個學生面前扯過試卷,目光咄咄逼人。百里煜嚇得把腦袋縮在長袍的立領裡,只露出忽閃的兩隻眼睛,等到路夫子迴轉身去,才極快的一吐舌頭,比了個鬼臉。路夫子大步回到自己的桌邊坐下,展開試卷,氣度沉凝。他嘴角微微下撇,捋著幾綹細須瞥了瞥第一張卷子,繃緊的神色緩和了幾分。
“還算有心,尤其‘雁字南徊,千里不辭其侶,信也’一句,有幾分先賢的遺韻,煜少主這幾日讀書算得上用心,不枉國主的期待。這張卷子,可題作甲等中。”
他又抖開下面一張卷子,才看了一眼,細須就急劇的抖動起來,兩隻眯縫起來的老眼瞪得滾圓,簡直要噴出火來。
“喂!”百里煜看著夫子暴作前的驚人表現,壓著聲音對呂歸塵大喊,“你不是一個字都沒寫吧?”
“這……這這,這簡直欺人太甚了!哪裡還有我一分半點的師道尊嚴?”路夫子哆嗦了一陣子,終於大喝出聲,抓起卷子奮力一把扔出。
一張薄紙扔不遠,半空中舒展開來飄落在地上,百里煜滿是好奇的探了腦袋去看,不知是什麼能把古板重禮的夫子氣成這樣。
那是墨筆稀稀疏疏勾勒的一幅畫,最初似乎是幾個不規則的墨點,被點成了遠方羊群的背,而後近處刷了幾筆像是地形起伏的草原,紙角則是雁群,橫斜著穿過落日下的天空。百里煜吐了吐舌頭,實在只能算是信筆的塗鴉。
路夫子重重的坐回椅子裡,整了整神情,直直的看著前方,瞥也不瞥呂歸塵一眼:“在下才疏學淺,蒙國主重託教習兩位少主的文字,自己知道慚愧。塵少主屢屢不聽教誨,自行其事,想必是北陸金帳國的英雄,刀馬無敵,看不上我這種酸腐的儒生。鄉里一個教書匠尚且知道知難而退,在下不辭館,真的有愧於塵少主了。”
他起身遙遙對著呂歸塵大袖一揮:“不敢高就,告辭了!”
他掉頭大踏步的離去。
呂歸塵還笨拙的握著墨筆,呆呆的坐在那裡看著路夫子的背影,百里煜已經輕輕跳了起來,跟過去一直看著夫子的背影消失在迴廊盡頭。
“佩服佩服!你膽子可真大!”百里煜蹦著回來,對呂歸塵豎起拇指,“這個老傢伙,脾氣好比一塊茅坑裡的臭石頭,換了我可不敢亂來。他一準兒去父親那裡告狀。”
“我……我該怎麼辦?”呂歸塵無奈的看著他。
“做都做了,還能怎麼辦?”百里煜聳聳肩,“你要是怕,就彆氣那個老東西啊。”
“我……我不是故意的,”呂歸塵低下頭去,“夫子說的,我都聽不懂。”
“你不是會東陸文字麼?”
“我是學過的,可是夫子說的那些東西,我真的不明白,什麼聖人啊、義理啊、大道啊,我都聽不懂的。煜少主,到底什麼是聖人?”
“聖人?”百里煜愣了一下,撓了撓額角,“這個……也不好說不清楚的,大概就是古時候的大賢,整天就是著書立說教書授徒,很古板的那種,在講堂上把背挺得筆直。要是過上幾百年,路夫子爛得只剩下骨頭了,也許也會戴個聖人的頭銜。”
“哦……”呂歸塵若有所悟。
“對了對了,”百里煜對這個蠻子漸漸沒有的畏懼心,而生出幾分好奇來,“你們北陸大家平時是不是都不用文字的?就是騎著馬跑到這裡放牧,又跑到那裡放牧,大家一翻臉就帶著刀對砍,唰唰唰唰的,然後勝利的人把失敗的人的頭砍下來,做成酒杯?還搶了他剩下的女人?我看書上都是這樣的,你倒不像個蠻子。”
呂歸塵默默的想了一陣子:“其實也不是這樣……”
他找不到任何合適的話可以去描述他心裡的朔方原,最後只能說:“其實只是一片草原罷了。”
門輕輕的響了三聲。
燈下的女人一驚,把手中的東西塞回了袖子裡,壓低了聲音:“進來吧。”
門開了,進來的是低著頭的孩子,他的髮髻用一根象牙簪子簪起來,只看見一個黑黑的腦門。
“塵少主怎麼深夜來這裡了?”蘇婕妤認出了那支簪子。
“我……”呂歸塵猶猶豫豫的,“我想借幾本書回去看。”
“借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