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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他俯身向前、極懇切地說:“盡請吩咐!凡有所命,我悉力以赴。”
“喔,你誤會了!”陽慶這樣回答,臉上浮現了欣賞和安慰的神情,但也似乎更慚愧了,“我老實對你說了吧,”他低低地說,益顯得聲音的蒼老,“我的絕學,傳你而不傳子,實在是出於私心。”
這話可把淳于意弄糊塗了,唯有細心靜聽。
“再說老實話,老實話,阿殷的資質並不在你之下,他母親懷他在腹中的前後,我就像你如今一樣,苦研醫書,幾於入迷,所以阿殷必得我的遺傳,性近醫藥。還記得他五六歲的時候,我教他記誦草木藥性,至多三遍,就能琅琅上口。但是,現在我不准他私窺我的醫書,你知道為什麼?”
這自然是所謂“出於私心”,而這“私心”又是什麼呢?淳于意只能老實回答:“我難測高深。請老師明示。”
陽慶點點頭,想了一下,忽然問道:“你可曉得扁鵲姓什名誰?”
淳于意愕然:“不是姓扁名鵲麼?”
“非也,真正的扁鵲姓秦,越人,渤海郡鄭縣人氏……”
“老師!”淳于意打斷他的問話:“怎麼叫‘真正的扁鵲’?難道還有冒充的扁鵲?”
“正是有此一說。戰國之際,扁鵲遍天下,王畿洛陽有‘耳目痺醫’的扁鵲;趙國邯鄲有‘帶下醫’的扁鵲;秦國咸陽有‘小兒醫’的扁鵲。扁鵲成了良醫的別名。這許多扁鵲,可就是一個人?這話有兩說,一說是第一位扁鵲成名之後,他人掠美冒名。一說是許多扁鵲,確是一個人,他的行醫,隨俗而變,王畿敬老,所以為‘耳目痺’,秦國重小兒所以為‘小兒醫’。”一口氣說到這裡,陽慶有些累了,歇下來微微喘氣。
淳于意一向對老師侍奉得極周到的,這時趕緊走到置放飲具的地方,揭開竹筐,把一個用棉絮遮蓋保溫的銅壺取了出來,斟出一杯熱米漿,捧來為陽慶飲用。
一面侍奉,他一面笑道:“照此說來,邯鄲多娼女,視美婦人為一寶,所以扁鵲一到那裡,就成了‘帶下醫’了?”
“一點不錯。”陽慶也微笑回答。
“然則依老師看,究竟是哪一說為是?”
“我是深信後一說的。”
“請問其故!”
“我曾細參扁鵲的遺書,他原是無所不能的。”
“可又何必隨俗而變。”
“此正是扁鵲不得已的苦心。化名扁鵲,不願以真姓名示人即有自隱之憂;隨俗而變,亦依舊不過是不願世人識破真相。”
“這又是為了什麼?”
“為了想苟且全生。天下雖大,人心甚狹,一個人的名氣大了,必定遭人妒忌,於方百計要來打擊你!扁鵲深知其理,所以避名唯恐不及,饒是如此,依舊不得善終。秦國的太醫令李醯,到底買出刺客來,刺殺了扁鵲。唉——”
陽慶閉目長嘆,鬚眉皆動,內心的悲憤,彷彿到了無法抑制的地步。淳于意可以想象得到,這位高年的恩師,大概也曾有過類似扁鵲的遭遇,撫今追昔才會如此激動。對於這一個猜測,他很希望求得證實,但以不忍再觸動老人的傷感,所以幾番想開口動問,而仍歸於默然。
慢慢地,陽慶的情緒平夥了,重又呈現了那種彷彿有所內愧的神色,“我實在很難對你說什麼,學醫所以救人,而我習於安逸,對於病家深夜叩門求治,甚以為苦,因而唯恐世人知我懂得醫道,此是一。再則,古書說得好:”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深知行醫不是一種好營生,唯恐阿殷知醫而又享了大名,所以不願傳授他,卻傳授了你,這不是不仁嗎?有此兩層緣故,我真個不知怎麼對你說才好!淳于一“他伸出那雙筋絡虯結而枯瘦的手,按在他的唯一傳人的肩上,痛苦地說:”你不知道我心裡是多麼為難!“
那一雙衰邁老翁的手,在淳于意覺得有千鈞之重。他了解恩師心裡的為難,更瞭解那雙手所交付在他肩上的期望。一種絕學,一種可以救活天下後世無數生靈的秘藝,已在這斗室中完成了授受。授者說不出課以責任的話,而受者又不必對授者負責,只無奈天下後世何?
就這一念之間,他感到肩頭非常沉重,可是,越是如此沉重,心頭愈有一種充實的喜悅和莊嚴的滿足,他伸起雙掌,捧住老人的手,尚未說話先投以寬慰的眼色。
“老師,我決不辜負你的傳授,為老師彌補遺憾我要盡力以醫救人,並昌大你的絕學。”
陽慶噙淚而笑,心中的舒暢是他多年來所未有經歷過的。平生的疚歉,終於可以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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