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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們都習慣早睡,偶爾有夜歸的行人也只是從田野旁邊那條小路遠遠經過,有時候會咳嗽一聲,聲音從月色裡傳過來也變得比較輕柔。
多好的月色啊!滿月的光輝溼潤著整塊土地,土地上一切的生命都有了一種在白晝時從來也想象不出的顏色。這樣美麗的世界就在我的眼前,既不虛幻也非夢境,只是讓人無法置信。
所以,我想,等我把這些速寫的稿子整理好,在畫布上畫出了這種月色之後,恐怕也有一些人會認為我所描繪的是一種虛無的美吧。
我一面畫一面禁不住微笑了起來。風從田野那頭吹過,在竹林間來回穿梭,月是更高更圓了,整個夜空澄沏無比。
生命裡也應該有這樣一種澄沏的時刻吧?可以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希望,只是一筆一筆慢慢地描摹,在月亮底下,安靜地做我自己該做的功課。
2
對著一班十九、二十歲,剛開始上油畫課的學生,我喜歡告訴他們一個故事。
這是我大學同班同學的故事。我這個同學有很好的繪畫基礎,人又認真,進了大學以後發願要沿著西方美術史一路畫下來,對每一個畫派的觀念與技法都瞭解並且實驗了之後,再來開創他自己的風格。他認為,只有這樣,才能夠畫出真正紮實的作品來。
一年級的時侯,他的風景都是塞尚的,二年級的時候,喜孜孜地向我宣佈:
〃我巳經畫到野獸派了!〃
然後三年級、四年級,然後教書,然後出國,很多年都不通音訊,最後得到的訊息是他終於得到了博士學位,成為一個美術史與美術理論方面的專家了。
我每次想到這件事,都不知道是悲是喜。原來要成為一個創作的藝術家,除了要知道吸收許多知識之外,也要懂得排拒許多知識才行的啊!創作本身原來具有一種非常強烈的排他性。一個優秀的藝術家就是在某一方面的表現能夠達到極致的人,而因為要走向極致,所以就不可能完全跟著別人的腳步去走,更不可能在自己的一生裡走完所有別人曾經走過的路。在藝術的領域裡,我們要找到自己的極致,就需要先明白自己的極限,需要先明白自己和別人不盡相同的那一點。
因為不盡相同,所以藝術品才會有這樣多不同的面貌。象布朗庫西能夠把他的〃空間之鳥〃打磨得那樣光滑,讓青銅的雕像幾乎變成了一種躍動的光與速度。而麥約卻要把流動的〃河流〃停住,在鉛質的女體雕像裡顯示出一種厚重的量感來。畢沙洛的光影世界永遠安祥平和,而一樣的光影在孟克的筆觸裡卻總是充滿了戰慄和不安。
每一個優秀的藝術家走到極致的時候,就好象在生命裡為我們開了一扇窗戶,我們在一扇又一扇不同的風景之前屏息靜立,在感動的同時,也要學會選擇我們所要的和我們不得不捨棄的。
3
當然,有些人是例外,就好象在生命裡也常有些無法解釋的例外一樣。
在美術史裡,有些例外的藝術家,就象天馬行空一般地來去自如,在他們的一生裡,幾乎就沒有所謂〃極限〃這一件事。
象對那個從天文、數學到物理無所不能,無所不精的達文西,我們該怎麼辦呢?
也許只能夠把他放在一旁,不和他比較了吧?不然,要怎樣才能平息我們心中那如火一般燃燒著的羨慕與嫉妒呢?
4
我相信藝術家都是些善妒的人。
因為善妒,所以別人的長處才會刺痛了自己的心,因為善妒,所以才會努力用功,想要達到自己心中給自己擬定的遠景。
因為善妒,所以才會用一生的時光來向自己證明——我也可以做得和他們一樣好,甚至更好。
不然,美術史裡那些偉大的感人的作品要怎樣來解釋呢,為什麼會有人肯把生命裡面最精華的時光與力量,放在那些好象並沒有任何實質意義的東西上面去呢?
當然,你也可以說,創作的慾望來自人類內心的需求,是一種最最原始也最最自然的呼喚,我也完全同意。但是,我要強調的是,在創作的過程裡,如果發現有人遠遠地超過了我們,在那一剎那,象是有火在心裡燃燒的那種又痛又驚的感覺,對我們其實是並沒有壞處的。
因為,只有在那種時刻裡,我們才能猛然省悟,猛然發現自己的落後是因為沒有盡到全力。
把海浪掀激起來的,不就是那種使海洋又痛又驚的疾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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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喜歡那些在安靜地埋首努力著的藝術家。
在他們一生的創作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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