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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個夏日的清晨,大概有幾十只小鳥在我窗外的槭樹上集合了,除了麻雀的吱喳聲之外,還有那種小綠鳥的嚶嚶聲。我認得那種聲音,年年都會有一兩對小綠鳥來我的樹上築巢,在那一段時間裡。我每天都能聽到它們那種特別細又特別嬌的鳴聲,聽了就讓我想微笑、想再聽。
屋子裡面還留有昨夜的陰暗和幽涼。窗簾很厚,光線不容易透進來,可是,我知道,窗戶外面一定有很好的太陽,因為,從鳥的鳴聲裡,可以聽得出它們的雀躍和歡喜。
而且,孩子們也開始唱歌了,就在我的窗下。仔細分辨,唱歌的人有的是坐在矮牆上,有的是爬在樹上。他們一面唱一面嘻笑,那種只有孩子們才能發出的細嫩的歌聲,還有不時因為一種極單純的快樂才能引起的咕咕格格的笑聲,讓睡在床上的我聽了也不禁微笑起來。
原來,早起的孩子和早起的小鳥一樣,是快樂得非要唱起歌來才行的啊!
在這些聲音裡,我也聽出了我孩子的聲音,對一個母親來說,自己孩子的聲音總是特別突出、特別悅耳的。一早起來不知道有些什麼事情讓他們覺得那麼好笑的,那樣清脆和圓潤的笑聲,真有點像荷葉上的露珠,風吹過來時就滑來滑去,圓滾滾的、晶亮亮的,一直不肯安靜下來。
然後,忽然間傳來一聲低沉的喝止:
〃小聲一點,你媽媽還在睡覺。〃
那是一種低沉而寬厚的男中音,是比我起得早的丈夫出去干涉了。其實,這個時候我已經完全醒了,可是我願意假裝安靜地躺在床上,享受著他給我的關懷。
在陰暗和幽涼的室內,在我們乾淨而舒爽的大床上,我一個人伸展著四肢,靜靜地微笑著。把臉貼近他的枕頭,呼吸著我最熟悉的氣息,枕頭套的布料細而光滑,觸到我的臉頰上有一種很舒服的涼意。這是我的家,我的親人,我熱烈地愛著的生命和生活。我雖然知道在這世間沒有持久不變的事物,雖然明白時光正在一分一秒地逐漸流失,可是,能夠在這一刻,能夠在這個夏天的早上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幸福,一種幾乎可以聽到、看到和觸控到的幸福,我恐怕是真要感謝窗外那十幾棵的槭樹了。
在房子剛蓋好的時候就種下的這些槭樹,長得可真是快,七八年前只有手臂樣粗細的幼樹,現在卻個個都是龐然巨物了,跟著四季的變化,把我們這棟原來非常普通的平房也帶得漂亮起來。它們實在很漂亮也很盡責,春天時長出好多軟軟的葉子,綠得逼人,一簇簇的小花開得滿樹,在月亮底下每一小朵,每一小簇好像都會發亮。夏天時給我們整片的濃蔭,風吹過來,說要多涼就有多涼。秋來時可以變得很黃很紅,幾乎所有路過的人都會忍不住摘下一兩片。到冬天的時候,滿樹的葉子都落了,屋子裡就會變得出奇的明亮,而那些小綠鳥留下的窩巢就會很醒目地在枝椏之間出現了。孩子們爬上樹去拿了下來,當作寶貝一樣地獻給我,小小的鳥窩編織得又圓又溫暖,拿在手上雖然沒有一點重量,卻能給人一份很紮實的快樂。
對我來說,我的這一個槭樹下的家,和它的小小窩巢也沒有什麼不一樣啊!
我越來越愛我這個家了。仔細想一想,從小到大,我好像從沒能在一個地方久住過。年少的時候,愛向朋友吹噓,扳著指頭向他們數我走過的地方和搬家的次數,越數越多,越數越興奮、讓那些從來沒離開過家的朋友們聽得一怔一怔的,我就會越發地眉飛色舞起來。
長大了以後,慢慢地懂了,遇到有人問起,也不大愛說了。心裡面有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悶悶的感覺,好像有一種委屈,也有一種不安,更有一種渴望。
渴望的是什麼,自己也不大清楚,不過倒是常常會做著一種相似的夢。在那種夢裡,我總是會走到一扇很熟悉的門前,心裡面充滿了欣慰的感覺,想著說這次可是回到家了,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了,再也不會走了,然後,剛要伸手推門,夢就醒了。
每一次都是這樣。只要是夢到回家,每一次都是這樣,剛要推門、剛要看清楚家的面貌、剛要享受歸來的快樂,夢就醒了。
在小的時候,家對於我來說,就是父母所告訴我們的那些祖先所傳下來的美麗的故事,就是那一片廣大的原該屬於我們的土地,小小的心靈因而總覺得自己和身邊的其他人是不一樣的。等到長大了以後,出了國門去到歐洲讀書的時候,才恍然於民族之間真正的異同,才發現,原來不管我怎樣戀念於那些美麗得如神話般的故事,不管我怎樣耿耿於懷那失去的塞外芬芳的草原,命運既然把我安置在這裡,一定有它的寓意,我真正的家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