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部分(第1/4 頁)
啞巴坐在大姐的炕頭上,儼然是一個家長,也挺像一位首長。我站在炕前,自我感覺是一個誤闖入他人家庭的外來者。
大姐在母親屋裡哭著,說:“娘,把他弄走,我不要他。他有腿的時候我就不想要他,現在他成了半截人我更不要他……”
母親說:“孩子,只怕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吶。”
大姐說:“誰請他啦?”
母親說:“這是孃的錯,十六年前,娘把你許配給了他,這個冤家,從那時就結上了。”
母親倒了一碗熱水,遞給啞巴。他接過碗,眉目眨動,好像很感動,咕嘟嘟地喝下去。
母親說:“我還以為你死了,沒想到你還活著。我沒看好那兩個孩子,我的痛苦比你重,孩子是你們生的,但卻是我養的。看樣子你成了有功勞的人,政府會給你安排享福的地方吧?十六年前那樁婚事是我封建包辦。現在新社會,婚姻自主。你是政府的人,應該開明,就不要纏著俺孤兒寡婦了。再說,來弟沒嫁你,但俺的三閨女頂了她。求求你,走吧,到政府給你安排的地方享福去吧……”
啞巴不理睬母親的話,他用手指豁破窗紙,歪頭望著院子裡的情景。大姐從不知什麼地方找到了一把上官呂氏時代的火鉗,雙手持著衝了進來。她大罵著:“啞種、半截鬼,你滾啊!”她伸出鐵鉗去夾啞巴。啞巴輕輕地一伸手,就把火鉗捏住了。大姐用盡力氣也不能把火鉗掙出來。在這種力量相差懸殊的角力中,啞巴臉上浮現出傲慢而得意的微笑。大姐很快就鬆了手,她捂著臉哭道:
“啞巴,你死了這條心吧,我嫁給豬場裡的公豬,也不會嫁給你。”
衚衕裡鑼鼓喧天。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走進了我家大門。為首是區長,後邊是十幾個幹部,還有一大群手持鮮花的小學生。
區長彎腰進屋,對母親說:“恭喜,恭喜!”
母親冷冷地說:“喜從何來?”
區長道:“大嬸,喜從天降,您聽我慢慢說。”
小學生們在院子裡揮舞著鮮花,一遍遍朗聲喊著:“恭喜恭喜!光榮光榮!恭喜恭喜!光榮光榮!”
區長扳著手指,說:“大嬸,我們重新複核了土改時的材料,認為把您家劃成上中農是不妥當的,您家在遭難之後破落,實際上是赤貧農。現在我們把錯劃的成分改正過來,您家是貧農了。這是第一喜。我們研究了一九三九年日寇屠殺的材料,認為您的公婆和丈夫均有與日寇抗爭的事實,他們是光榮犧牲的,應該恢復他們的歷史地位,您們家應享受革命難屬的待遇,這是第二喜。由於上述兩個問題得到糾正和恢復,因此,中學決定招收上官金童入學,耽誤的課程,學校將安排專人給他補課,同時,您的外孫女沙棗花也將得到學習的機會,縣茂腔劇團招收學員,我們將全力保送她,這是第三喜。這第四喜嗎,自然是志願軍一等功臣、您的女婿孫不言同志榮歸故里。第五喜是榮軍療養院破格聘任您的女兒上官來弟為一級護理員,她不必到院上班,工資按月匯來。第六喜是大喜,祝賀人民功臣與結髮妻子上官來弟破鏡重圓!他們的婚事由區政府一手操辦。大嬸啊,您這個革命的老媽媽今天可是六喜臨門啊!”
母親像被雷電擊中一樣,目瞪口呆,手中的碗掉在地上。
區長對著一個幹部招招手,那幹部從小學生的喧鬧浪潮中走過來,他的身後還跟進來一個懷抱花束的女青年。區幹部把一個白紙包遞給區長,低聲說:“難屬證。”區長接過白紙包,雙手捧著,獻給母親說:“大嬸,這是您家的難屬證。”母親抖顫著把那白紙包接住。女青年走上來,把一束白色的花插在母親胳膊彎裡。區幹部把一個紅紙包送給區長,說:“聘任書。”區長接過紅紙包遞給大姐,說:“大姐,這是您的聘任書。”大姐把沾著黑灰的雙手藏在背後,區長騰出一隻手?把她的胳膊拉出來,把紅紙包放在她手裡,說:“這是應該的。”女青年把一束紫紅的花插在大姐胳肢窩裡。區幹部把一個黃紙包遞給區長,說:“入學通知書。”區長把黃紙包遞給我,說:“小兄弟,你的前途遠大,好好學習吧!”女青年把一束金黃的花遞到我手裡,她遞花給我時,嫵媚的眼睛特別多情地盯了我一眼。我嗅著金黃花朵溫暖的幽香,馬上想到了肚子裡的金戒指,天哪,早知如此,何必吞金?區幹部把一個紫色的紙包遞給區長,說:“茂腔劇團的。”區長舉著紫色紙包,尋找著沙棗花。沙棗花從門後閃出來,接過紫紙包。區長抓著她的手抖了抖,說:“姑娘,好好學,爭取成為名角。”女青年把一束紫色花遞給她。她伸手接花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