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部分(第1/4 頁)
大姑姑抓起一把笤帚對著大姑夫投過去。“滾,懶狗!”
大姑夫順手抄起炕蓆上的一吊銅錢,跑掉了。
大姑夫賭博成癮,每逢集市,半個集的人都能聽到他吆三喝四的聲音。他的手上沾滿了銅鏽,雙手碧綠。賭贏了他喝酒,賭輸了更要喝酒。喝醉了就在街上找茬打架。他曾經一拳打掉“鐵掃帚”兩顆門牙。“鐵掃帚”何許人也?高密東北鄉最有名的土匪。“鐵掃帚”吐掉門牙,笑著說:“好勁頭,入夥吧?”於大巴掌說:“你跟俺老婆商量去吧。”
大欄集上的人經常看到這樣滑稽的情景:身體瘦小的小腳女人於魯氏,揪著她的大個子丈夫的耳朵,雄赳赳地往家走。於大巴掌歪著頭,唧唧哇哇地叫喚著,甩動著兩隻像小蒲扇一樣的大巴掌。人們看到這情景,心中感慨萬分:一個連“鐵掃帚”的門牙都敢打落的莽漢,竟然被一個小腳女人管理得服服帖貼。
轉眼到了民國,璇兒十六歲了,她的小腳終於裹成了。
“要想看小腳,順著灣崖找。”母親的大姑姑家,座落在蓮花灣畔。半文不武的大姑夫,在自家大門口上掛了一塊牌子,牌上寫著:蓮香齋。他也將璇兒的小腳引為自豪,並把這個非但小腳出眾而且相貌超群的內侄女,視為待價而沽的奇珍異寶。“我家璇兒,非嫁個狀元不可的!”大姑父說。人們說:“大巴掌,滿清亡了國,沒有狀元了。”大姑夫就說:“那就嫁個督軍。嫁不了督軍,也要嫁個縣長。”
1917年夏天,高密新任縣長牛騰霄,下車伊始,抓了四件大事:一禁菸,二禁賭,三剿匪,四放足。禁菸斷財源,明禁暗不禁。禁賭禁不住,隨他孃的去。剿匪剿不了,索性拉了倒。只剩下這放足,沒有什麼關礙。牛縣長親自下鄉宣傳,造成了很大聲勢。
那是個七月裡難得的晴天,一輛敞篷汽車開到了大欄鎮。縣長隨從叫來鎮長,鎮長叫來閭長,閭長呼喚鄰長,鄰長傳喻百姓。都到打穀場上去開大會,男女老幼,都要到場,不去者罰糧一斗。
在人們尚未到齊時,牛縣長抬頭看到大姑姑家門上的木牌,道:“想不到農家也有情趣。”鎮長討好道:“縣長,這家裡有一對好金蓮。”牛縣長道:“嗜痂成癖國人病,蓮香原是臭腳丫!”
人們陸續到齊,集中在打穀場上,聽牛縣長訓話。母親說,牛縣長穿一身黑色中山裝,頭戴一頂咖啡色禮帽,嘴上留著黑黑的髯口胡,鼻樑上架著金絲眼鏡,衣兜外當浪著懷錶鏈子,手裡拄著文明棍。說起話來嗓音沙沙的,像公鴨子一樣。他口才真好啊,嘴角上吐著小泡沫,滔滔不絕,也不知道他說的什麼。
母親拽著她大姑姑的衣角,心裡很怯。自從裹成小腳後,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結網,就是繡花。平生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羞怯得頭都抬不起來。她感到,所有的人都在盯著自己的小腳。母親說那天她穿著一件蔥綠色緞子夾襖,袖口和下襬,都用絲線緝著萬字不到頭的花邊。黑油油的大辮子長到腿彎。下穿一條掃腿水紅褲子,褲腳上也緝著花邊。足蹬一雙高跟、木底紅緞子繡花鞋,在褲腳裡時隱時現,走起路來“格咚格咚”響。站著不穩,必須扶著她的大姑姑。
縣長訓話時點名批評“蓮香齋”。他說:“這是封建餘毒,病態人生。”人們都找著母親的腳看,把母親看得抬不起頭來。然後,縣長親自宣讀了《放足示文》,文曰:
照得女人放足,業經三令五申。
政府屢頒命令,大憲又有明文。
剋期三月放盡,法律何其認真。
訪聞城鄉民眾,以及頑固劣紳。
猶復徘徊觀望,視為無足重輕。
茲再申明禁令,解放且勿因循。
年齡五十為限,以下定要凜遵。
六月三十截止,陸續派員梭巡。
每月清查一次,違者定議罰金。
初次罰錢二百,以後按月加增。
婦人罪及夫主,女人罪及父兄。
此次重頒告示,愚民恐誤傳聞。
庵壇寺觀張貼,更督講演詳明。
閭鄰按戶宣示,三日傳鑼一巡。
務期人人解放,變為強壯國民。
倘敢似前藐視,處罰決不容情。
縣長唸完告示,便吩咐他帶來的六名年輕女子進行天足表演。她們嘰嘰喳喳地從敞篷汽車上跳下來。果然是腿輕腳快,身腰矯健。縣長的隨從大喊道:“父老鄉親們,兄弟姐妹們,睜開眼睛看看吧!”大家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六個女子。她們留著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