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部分(第3/4 頁)
涼又膩宛若癩哈蟆肚皮般的肌膚。她不由地打了一個寒戰,手指激靈地跳開。母親試圖揪著上官呂氏的頭髮拖開她解救女兒,但呂氏頭上蓬亂的頭髮像腐爛的草一樣,稍一用勁便成片脫落,顯出斑禿般明亮的頭皮。母親手足無措地團團旋轉著,嘴裡無倫次地胡罵著,而此時,玉女的喉嚨業已哭啞,身體的掙扎也顯得軟弱無力了。就在這時候,那根粗大的、光滑的擀麵杖從甕後滾出來,好像一個成了精的活物,自動地跳入母親的手中。這根棗木擀麵杖被上官家幾代女人粗糙的手掌磨得像瓷一樣,紫紅顏色,堅硬沉重而潤澤。想當年上官呂氏曾卡著它擂打上官魯氏的腦袋和屁股,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天旋地轉,尊卑顛倒,母親卡著它感到得心應手。她迷迷糊糊地掄起擀麵杖,擂在上官呂氏被揪去了白毛的頭頂上。這是母親生平第一次行兇打人,自然也是第一次聽到棍子打在禿頭上的奇特聲響。咯唧!是不響不脆的、令人牙磣的聲響。她感到擀麵杖在掌中抖動了幾下,從婆婆的肉頭上反彈開來。那骯髒醜陋的頭頂上明顯地被擂出了一道半圓形的凹痕,像棍子擂在柔韌的麵糰上留下的痕跡。這一杖下去,使上官呂氏臃腫的身體猛地收縮了一下,她的笨拙地移動著的頭顱愣了片刻,便急遽地、大幅度地晃動起來。上官玉女在上官呂氏痙攣著的沉重軀體壓迫下,發出了垂死掙扎的尖叫。母親雙手掄起擀麵杖,噼噼啪啪地打下去,對準上官呂氏那膠泥般的腦袋。她越打越有勁,越打越生龍活虎,越打越神采飛揚,隨著棍子的頻繁起落,嘴裡也嘈嘈不休地罵起來:“老混蛋,老畜生,你也有今天?自從我嫁到你們家,吃了你多少苦頭!你讓我吃剩飯,你讓我穿破衣,你不拿我當人,你用這擀麵杖打破過我的頭,你用滾燙的火鉗燙爛了我的腿,你唆使兒子作踐我,吃飯時你奪過我的碗,你罵我只會養女孩給你們上官家斷了香火絕了根,不配吃飯,你把一碗熱菜粥潑到我臉上,燙了我一臉燎泡,你心狠手毒啊,老東西,你知不知道你那兒子是個騾子?你們一家人把我逼上了絕路,我像只母狗一樣翹著尾巴到處借種,我受盡了屈辱,我為你們上官家,遭了多少不是人遭的罪啊,你這老畜生!”
母親的棍棒和壓抑了幾十年的仇恨冰雹般落到上官呂氏的頭上,她的身體漸漸癱軟,癱軟成一攤臭氣逼人的腐肉,成群的蝨子和跳蚤從她的身體上亂紛紛地,或爬或蹦地逃離了。腥臭的、腐乳狀的腦漿從她的被打裂的腦殼裡迸濺出來。母親剝開上官呂氏鷹爪般的手指,把奄奄一息的上官玉女解救出來。上官玉女的半輪耳朵被上官呂氏沒牙的嘴咀嚼得粘粘糊糊,好像一塊黴變的薯幹……
補四
那晚上月光很好,我們進入夢鄉之後,上官來弟悄悄地爬下炕,沒有驚醒在大街上坐行一日、勞累已極的啞巴。明亮的月光照耀著啞巴漆黑的臉,閃爍清涼光澤,宛若黑色的鵝卵石上結了一層薄霜。他大張著嘴,鼾聲如雷,堅硬的牙齒像鐵鑄成。望一眼這個業已兩鬢斑白的命中的災星,來弟心中泛起一絲涼森森的歉意,其時她已與鳥兒韓肌膚親近多次,家中人人皆知,只瞞著沉浸在英雄夢中的啞巴。這人的軍裝已爛出了若干小窟窿,那些沉甸甸的功勞牌子也褪盡了輝煌的顏色,露出了銅鐵的本色。來弟悄悄拉開門。拉門時她聽到了母親沉重的、無可奈何的嘆息。輝煌的月光潮水般湧進來,清涼的夜風噎得她胸膛沉悶。肆無忌憚的鳥兒韓已在院子裡大聲地咳嗽了。他說:“你磨蹭什麼?”來弟慌忙用手堵住他的嘴,示意他勿出聲,他卻不滿地嘟噥著:“怕什麼?怕什麼呢?”
來弟跟隨著鳥兒韓出了村,沿著被晚收的莊稼夾峙著的古銅色的羊腸小道,往沼澤地那邊走。時令已是中秋,夜晚的白露掛在莊稼的枯黃葉片上,宛若一串串珍珠。高密東北鄉並不安靜,土法煉鋼的火光像一團團輕薄的黃金抖動著,燃燒木炭的香氣像河水一樣川流不息。月光實在是太好了,能清楚地看到一股股的白煙在空中升騰,最後在極高處化為網狀的絲雲。
來弟是跟著鳥兒韓去捕鳥的。已經淡而無味的鳥兒韓又重操舊業。白天他許願要為來弟捕幾隻鷺鷥補養身體。他們行走在田間小徑上,空氣清冷,二人便緊緊相偎。鳥兒韓天不怕地也不怕的氣概感染了來弟,暫時卸下了她沉重的精神負擔。鳥兒韓腋窩裡散出的鳥類氣息使她感到悽悽的溫暖。她低聲道:“鳥兒韓,鳥兒韓,啞巴遲早會知道的,他饒不了我們……”鳥兒韓更緊地箍住她的腰,嘴裡吹出一串迷人的洪亮的口哨。
在沼澤地邊緣上,鳥兒韓把來弟安頓在一個用莊稼秸搭起來的三角形窩棚裡,囑咐她別動,然後他便從窩棚角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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