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部分(第3/4 頁)
去了。上官金童明白了這些人根本不是為已而來,心情頗有些矛盾,可謂半憂半喜。獵人與鳥,勾起了他一些回憶,自然是與鳥兒韓有關。鳥兒韓其實是個懂鳥語的怪才,要不他憑什麼能在荒山野嶺裡生活十五年呢。他一定能與鳥兒對話,交流思想,對著日本鳥兒訴說他的思鄉之苦,也許有許多鳥兒遠涉重洋來到高密東北鄉向我們報信,只是我們聽不懂鳥語罷了。平!平!又是兩聲槍響,獵人擊斃了一隻水鴨子,那可憐的鳥兒是飛起數米高時中彈的,鉛丸把它的身體打碎了,綠色的羽毛在沼澤地翻飛,它跌落在水汪裡,像塊垂直下落的石頭。秘書扔下手提的皮鞋,往上擼擼褲腿,又要下去撿鳥。馬副市長說:“小何,算了吧,一隻小傢伙,不值得。”紅衣女人嬌滴滴地說:“不,我要那鴨上的翠綠羽毛。”小何說:“不要緊的,我去撿。”小夥子很踴躍地跳下去,噗噗哧哧地踩著爛泥往前走,淤泥陷到他的膝蓋處,他走得有點吃力。接近死鴨子時,淤泥分明深了,直陷到了他的大腿根。馬副市長喊道:“小何,回來吧!”但為時已晚,淤泥裡噗噗地冒出有硫磺味的氣泡,好像不是小何的身體下陷而是淤泥在上升。小夥子掉回頭,喊叫了一句什麼,上官金童沒聽清楚,但小夥子慘白的臉上那驚恐的表情卻牢牢地印在他的腦子裡。
傍晚時分,營救落泥秘書的人群無奈地散去了。只餘下一個蒼老的婦人坐在沼澤地外嘶啞地哭泣著。幾個灰溜溜的人疲乏地勸著她,動手拉她,但老婦人掙扎著不走,並且一次次地往兒子陷沒的地方衝刺,每次都被身邊的人拉住。後來,那幾個人強硬地架著她的胳膊把她拖走,她的腳尖在草地上劃出了兩道灰白的痕跡。
沼澤地邊恢復了安靜,上官金童的面前是一片被汽車輪胎、拖拉機履帶壓爛了的草地,人腳留下的痕跡更是密密麻麻,傍晚的空氣裡混合著人味、車味和青草汁液的味道。他們折騰了半天也沒能把小夥子從淤泥中救出來。他們用鋼絲繩拴著幾個武警戰士的腰把他們放到泥潭裡去,那幾個戰士臉都憋青了也沒試著泥潭的底。秘書變成了泥鰍,不知鑽到什麼地方去了。這一天,上官金童一直坐在母親的墳前,沒人與他說話,更沒人盤問他墳中埋著何人。青年秘書的滅頂給了他一個啟示:如果那嚴肅的公家人再來逼我挖掘墳墓,那我就挖吧,挖出來,我揹著,我背母親的屍首憋足勁往前衝出幾十步,我就與母親一起沉入泥潭了。我至死也不會鬆手,兩個人的重量加在一起,沉的會更快更深。
暮色愈加濃重,沼澤地裡的鳥兒已經棲落在亂草中準備過夜了。間或有幾隻鳥兒驚叫著躥飛起來,好像被蛇咬了一口。西行列車披著晚霞空咚空咚地開過去了。沼澤地中心無人能進去的地方,那種紫紅色的毒氣漸漸地綻開了花朵,陣陣晚風送來了沼澤地深處的氣息。都這時候了,嚴肅的公家人還沒來,那麼他是不會來了。你來了我也不怕你了,他想。那麼個活蹦亂跳、前程遠大的小夥子,幾分鐘內便被淤泥吞噬,連屍首都找不到,我一個年近花甲的廢人,還有什麼好怕呢?徹底消除精神負擔後,他感到腸胃絞痛,知道是餓的。母親去世後他就沒正經吃過一頓飯。他模模糊糊地感到應該進城去找點吃的,到那條著名的小吃街上去,總能撿到點吃的,那裡,吃新鮮的紅男綠女們喜歡拋棄食物,撿來吃,一是清理了環境,二是維持了生命,三是減少了浪費。人要活下去其實也不難。他想走,但雙腿如鐵拖不動。他看到在母親墳墓後邊沒人腳踐踏的地方,有很多蒼白的花朵,只有中間的一朵,顯出黯淡的紅色。花朵們散發著甜味。他往前爬行了幾步,伸手先揪下了那朵花,稍加欣賞便塞到嘴裡去。花瓣很脆,宛如生蝦肉,咀嚼幾下便滿嘴血腥味。花朵為什麼會有血腥味呢?因為大地浸透了人類的鮮血。
在這個星月璀燦的夜晚裡,上官金童嘴裡塞滿花朵,仰面朝天躺在母親的墳墓前,回憶了很多很多的往事,都是一些閃爍的碎片。後來,回憶中斷了,他的眼前飄來飄去著一個個乳房。他一生中見過的各種型別的乳房,長的,圓的,高聳的,扁平的,黑的,白的,粗糙的,光滑的。這些寶貝,這些精靈在他的面上表演著特技飛行和神奇舞蹈,它們像鳥、像花、像球狀閃電。姿態美極了。味道好極了。天上有寶,日月星辰;人間有寶,豐乳豐臀。他放棄了試圖捕捉它們的努力,根本不可能捉住它們,何必枉費力氣。他只是幸福地注視著它們。後來在他的頭上,那些飛乳漸漸聚合在一起,膨脹成一隻巨大的乳房,膨脹膨脹不休止地膨脹,矗立在天地間成為世界第一高峰,乳頭上掛著皚皚白雪,太陽和月亮圍繞著它團團旋轉,宛若兩隻明亮的小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