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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招招手,說,“跟我來。”
上官金童跟隨著喬其莎鑽進了鐵絲網。高大的蒿草飛揚著白色的花粉,揮發出一種令人頭昏的悶香。她蹲在坦克旁邊,從坦克的履帶和鐵輪的間隙裡,掏出了一個油紙包,包裡是喬其莎的全套做案工具:一個小鑽子,一支粗大的注射器,一塊染成了跟蛋皮色相仿的膠布,還有一把小剪刀。她用鑽子在雞蛋頂端鑽出一個小小的洞眼,然後把注射器的針頭插進去,慢慢地把雞蛋的內容抽出來。她拔下針頭,命令上官金童:“張嘴。”喬其莎把雞蛋的汁液射進了上官金童的咽喉。他稀里胡塗地便成了她的同案犯。然後,她從坦克下邊一隻盛著清水的鋼盔裡,抽了一管水,注射進蛋殼,又用剪刀剪下一點膠布,貼住了那個針眼。喬其莎動作麻利準確。上官金童問:“你在醫學院專門學過這一行?”“對,偷蛋專業!”她微笑著說。
在場部過磅時,雞蛋的重量不但沒減,反而還漲出了一兩。
他們的偷蛋把戲持續了半個月,便被無情地戳穿了。那已是盛夏的季節,陰雨連綿,母雞進入換羽期,產蛋量銳減。他們拖著一箱半雞蛋,到達老地點,停車,鑽進溼漉漉的鐵絲網。成熟的野蒿結著一串串種籽,武器場上,飄蕩著如煙如霧的水汽。鏽鐵散發著濃郁的血腥味。一隻青蛙,蹲在坦克的傳導輪上。青蛙粘膩的翠綠面板讓上官金童心裡生出一些不祥的感覺。喬其莎把雞蛋汁液注射進他的口腔時,他感到噁心,他捏著喉嚨說:“今天的蛋,又腥又冷。”她說:“用不了兩天,連這又腥又冷的也沒有了,我們的戲,到謝幕的時候了。”“是的,”金童說,“母雞到了換毛季節了。”“你是個傻男孩,”她說,“或者,你有什麼預感,對於我。”“對你?”金童搖搖頭,說,“對你我會有什麼預感呢?”
說:“算了,你們家已經夠熱鬧了,我就不添亂了吧。”上官金童問:“你的話總是雲山霧罩,遮遮掩掩。”她說:“你為什麼不問問我的身世?”上官金童說:“我又不娶你做老婆,為什麼要問你的身世?”她愣了一下,笑道:“果然是上官家的兒子,出語便透著邪性!難道非要娶我,才可以問我的身世?”金童道:“是的,我想應該是的。我聽霍麗娜老師說,隨便問一個女人的身世,是極端不禮貌的。”“你說那個挑大糞的?”“她俄語好極了,”金童道。喬其莎冷笑道:“聽說你是她的高足?”金童道:“算是吧。”喬其莎炫耀般地用上金童應接不暇的純正俄語說了一大段話。她用黑眼睛盯著他,問:“你聽懂了嗎?”上官金童道:“好像……您好像講了一個關於小女孩的很悲慘的童話……”喬其莎道:“霍麗娜的高足,也不過如此,三腳貓,布老虎,紙燈籠,花枕頭!”她拿著那四隻水蛋,失望地往外走去。上官金童不服氣地說:“我跟她學了一年半不到,你對我要求太高了!”“我才懶得要求你呢!”她在蒿草中轉過身,草上的露水打溼了她的衣服,顯出了她那兩隻被六十八隻雞蛋營養得繁榮昌盛的乳房——與她的瘦骨伶仃的身體不相匹配的豐滿乳房——上官金童心裡立即充滿了甜蜜而惆悵的感覺,與眼前這個美貌右派似曾相識的感覺像螞蟻一樣排著長長的隊伍爬進他的腦海,他不由自主地對著她伸出了手,但她靈巧地彎下腰,鑽到鐵絲網外邊去了。他聽到鐵絲網外傳來龍場長冷酷的笑聲。
龍場長拿著一個水蛋,翻天覆地地看著。上官金童雙腿打著哆嗦,看著她的手。喬其莎則傲慢地望著那些對著陰沉沉的天空做著無聲吶喊的山炮、野炮、高射炮的炮筒,牛毛細雨在她的蒼白的額頭上匯成透明的水珠,撲簌簌地滾到她的鼻翼溝裡。上官金童從她的眼睛裡,發現了上官家女人們所共有的那種面對困境時近乎冷漠的鎮靜。他基本上明白了眼前這個女人的來歷,也明白了在長達數月的交往中她反覆盤問上官家情景的原因。
龍場長嘲諷著:“簡直是天才!不愧是高材生。”她猛地揮起那隻孤單的長臂,將那顆水蛋不偏不斜地砸在喬其莎的額頭上。蛋殼破碎,喬其莎晃晃腦袋,滿臉都是汙水。龍場長說:“走吧,到場部去吧,你們將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喬其莎說:“這件事與上官金童無關,他不過是,在無奈的情況下,沒有及時揭露我罷了。就像我沒有及時揭露別的那些不但偷吃雞蛋、而且偷吃母雞的人。”
兩天後,喬其莎被扣掉半個月的糧票,發配到蔬菜組挑大糞,與霍麗娜為伍。這兩個精通俄語的女人,常常無緣無故地,揮舞手中的糞勺,用俄語對罵。上官金童繼續留在雞場工作。雞場的母雞死亡過半,十幾個女工調到大田作業班。昔日熱熱鬧鬧的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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