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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順著鼻子兩側流下來,流進嘴裡,又被我不斷吐出。我聽見有小鳥歡叫,在不遠的溝渠那兒發出撲稜稜的聲音。它們飛了起來,像為一場春雨歡呼。我此刻的心情和它們何其相似。就這樣,我給淋得溼乎乎的回到了帳篷。
天亮了。舉目遙望,蒼茫一片——此刻驀然記起,在煙氣渺渺處,在一百多公里之外,就是那座小城啊!一想起這座小城就讓我心驚,因為林泉精神病院就在它的郊區,那是荷荷的進出之地。還有,我以前的一位摯友當年就是被捆綁了送進去的……我曾多次到林泉去過,對這裡一直心存恐懼。
海濱平原已變得千瘡百孔。不知是因為地下開採的關係,還是其他原因,這裡出現了許多窪地,水窪邊上的茅草長得很高,蒲葦和小灌木叢瘋長。原來還是肥沃的農田,這會兒沉到了水中一半、被荒草雜樹棵子佔據了一半。一些拉起的鐵絲網和紅磚圍牆在其間不時出現,裡面大多是空空的,不知將來要派什麼用場。圍牆外的水窪地邊、髒髒的溝渠河岸,所有的蕨類植物都在狂長猛躥,黑烏烏的像要流出油脂。一些水蕨長得肥肥嫩嫩,我忍不住揪了一些。對於旅人來說,這是上好的一種菜餚。粗梗水蕨漂在水面上,再就是槐葉蕨。沉在水裡的還有角果藻和菹草。狹葉香蒲長得比人還高,走在露出水面的土埂上,就像走在一片小樹林裡。各種各樣的野鳥在裡面撲撲稜稜。水窪與水窪之間是凸出的一片片半島形荒地,上面存留著上一個季節裡乾枯的玉米秸、谷秸和麥茬。顯然,村裡人匆匆收走了一茬莊稼就趕緊離去了。真使人難以置信,這兒幾年前還是有名的“東部糧倉”。
走在這樣的地方我有忍不住的沮喪。偶爾還能遇到像我一樣身背行囊垂頭喪氣趕路的人——他們好像不是一般的流浪漢,也不是匆匆的過客,更不像那些到外地打工的人。他們佝僂著身子往前,誰也不看。我知道這都是一些離開了家園的人——周圍的村子由於土地下陷,他們只好出門遊蕩。
3
夜晚宿下,仰看星轉鬥移,常常陷入這樣的疑惑:如此辛苦的地球日夜不停地艱難轉動,難道就為了載上這麼一大群六親不認、刻薄貪婪、滿臉漲滿了慾望的傢伙?我害怕這種嚴苛的責問也包括了自己,因為自己在許多時候並不比其他人好到哪裡;我只是還願意尋找,願意印證,還沒能徹底忘記自己的虧欠——對故園和鄉鄰還有那麼一點掛念。也許我一路上什麼都做不成,直到最後徒手而返……我已經四十多歲,兩鬢斑白,眼瞼浮腫,一夜連一夜地失眠。漫長的一夜過去之後,第二天照舊要身負背囊往前,腳步踉蹌,平地跌跤,最糟糕時一個不大的坎坷就會讓我匍匐在地。可我最後總是忍住了爬起來。我的腿不像過去那樣有力了,踝骨被一塊石頭碰了一個口子,而後就常常發疼。奇怪的是它當時並沒有流多少血——過去,特別是童年,記憶中身上稍有磕碰,鮮旺的血流就像水一樣湧出。生命的汁液,逼人的顏色。是的,現在它們似乎不多了,快乾涸了。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無邊的遊蕩(56)
一片水灣明淨得就像一面鏡子。我不由得蹲下來。水中的這張面孔雖有一點不同尋常的倔犟,可無論如何還是顯出了落魄的樣子。臉上沒有一點光澤,皺紋細密而深刻,似乎還有一點虛腫。沒有更多的時間憐憫自己了,抬起頭時想到了那些異性朋友——幾十年來,一些或多或少落進俗套的故事。嗯,我不知道她們為什麼會喜歡上我。姑娘一般而言是比較勢利的,她們會喜歡一個倒黴鬼、喜歡一個在內心裡藏住了一點希望卻又從來不願示人的流浪漢嗎?時至今日,但願彼此還沒有遺忘。至於你,我們還能一起走上多遠?你又會在什麼時候開始討厭我?你以後對我的失望會有多深?
如果我從此駐足,和你待在一個溫溫的小窩裡,說不定你就會像個司令官一樣指揮得我團團轉,讓我左衝右突,去負起那可怕的、大山一樣的沉重——那十有*是世俗物質的堆積。但是那樣你就會高興嗎?要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古人說得一點都沒錯。不過我如果照你說的做了,你就會好好飼餵我,讓我變得胖乎乎像一隻慵懶的飽蠶……腦海裡常常光影交錯,使我不得不強抑著自己,在撲朔迷離中探求一條清晰的思路,就像腳下的蕪草荒地一樣,要從中尋一條彎曲的小路。我只是執拗地把腳踏上這塊沒人走過的地方,一直往前。背囊硌著肩膀,壓得人透不過氣來,汗水把一層層衣服都溼透,可還是要一直走下去……只有安歇的時候搭起帳篷,燒起熱水和湯糊,倚在背囊上長舒一口氣,才開始回顧甜美的往昔。童年如在眼前,金黃色的*耀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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