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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兩個女娃,手持探路的棍子,走得慢極了。鐵來一直走在前面。他們只在太陽昇到半山腰的時候才敢離開草窩,在太陽落山之前找個地方過夜。有時實在找不到有草的避風地,就在雪地裡蹲一夜。實在凍得受不了,他們就蹦跳,互相訴說一些故事。秋子與鐵來說的都是一些關於方家老二的傳奇,講第一次見到那個文弱書生的奇怪感覺。那是一種說不盡的敬仰之情。秋子問鐵來:“你親眼看見他坐在白木桌旁,喝著白水講‘起事’嗎?”
鐵來點點頭:“那一天在馬棚裡,人圍得一層又一層;角上有個人躺著一聲不吭,那就是我——你呢?”
“我抱著孩子納鞋底。後來俺婆婆去喊,我沒動,只把孩子讓她抱去了。誰知她走開幾步又轉回。就這樣俺娘仨一直站著聽,直聽到那燈油熬幹了……”
他們講著大家都知道的一些故事:暴動的隊伍在那個春草發芽的季節裡轟隆一聲從老棘窩湧出,大家沿著山樑奔跑,彙集一起;日頭照著大大小小的矛槍、鋼叉、鐮刀。有人還舉著從地裡掘出的生了鏽的寶劍。舉著紅旗,旗上繡著幾個黃色的大字,叫“第一支隊”。山裡人誰也不知道什麼叫“支隊”,不過他們都知道這是在幹了不起的大事兒。人群大喊:“起事啦!起事啦!”一些沒有牙的老頭老婆婆坐在馬紮上抽菸,議論他們以前聽說的關於“起事”的故事。老人說,有一年山那邊也有人“起事”,是個秋天,地裡吃物多——人吃飽了就不願動,於是那一次“起事”沒成。季節不對哩。又說:“方家老二這次‘起事’準成,春草發芽,人正是枯槁時候,地裡青黃不接,餓著肚子‘起事’還能不成?這叫餓急了眼啊!”
鐵來講,秋子講,奇怪的是天一點也不冷了。灰娃眨著一雙又黑又大的眼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說:“來哥,秋子姐,俺也要去‘支隊’。”鐵來扳著她的頭說:“傻娃,這不就是往支隊上趕嘛!”
三個人身上灼熱,忘了飢渴寒冷。就這樣講著跳著,等一輪太陽從東山升起。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橡樹路(67)
太陽昇高一點,天氣稍微暖和了。他們哈著氣,用棍子點戳著往前走。在河邊、在村落旁,鐵來總是讓兩個人躲到石頭後面,由他出去討要東西。鐵來回來晚一點,兩人就急得心跳。每一次鐵來都會帶些食物。有一次鐵來甚至搞來一件破棉衣,這件破棉衣在大雪地裡簡直價抵千金。
夜裡他們三個罩在破棉衣下打瞌睡,為了取暖,照例緊緊摟在一起。有一次秋子哭了,不停地哭,鐵來和灰娃都問:“怎麼啦?怎麼啦?”秋子還是哭。再後來,秋子伸手揪住鐵來的耳朵,讓它貼在自己嘴巴上說了句什麼。
鐵來說:“我沒聽清。”
秋子又說了一句。
鐵來一愣怔,把身子一閃說:“不中!”
3
那一夜秋子哭了許久。
鐵來摟著灰娃,另一隻手鬆松地攬著秋子。他們一聲不吭地在破棉衣下哆嗦。秋子一邊哈氣一邊顫聲叫著:“小鐵來……”鐵來在暗影裡雙目如電,透過破棉衣的通洞,望到了閃亮的星光。啊!天上的星星燃燒得多麼明亮。他覺得最亮的那顆星星下就是嚮往的那個地方。他輕輕喚著:“讓我快些走到那裡吧!快些吧……我們還沒走到隊伍上,已經犧牲了三名——‘義軍’!”
他那會兒遲疑了一下,終於說出了“義軍”兩個字。這兩個字是他在黑夜的牲口棚裡聽來的,是方家老二常說的一個字眼兒。
他緊緊握了一下秋子的手,說:
“死去的三個人都是‘義軍’!”
秋子又哭。她想起了二憨、小雙,還有她那個沒滿週歲的孩子。
“我的娃兒,我的娃兒,你死得好慘。”她儘量壓抑自己的聲音。
鐵來給她擦去了眼淚。秋子回憶出來的這些天,說:“那一天,在‘花斑’他們手上那會兒,我和小雙讓出身子,也許他們就會饒咱,那就沒有後來的兇險了……”鐵來說:“傻話!身子最寶貴!”
一男兩女在雪地裡掙扎。好漫長的山路,好高的峻嶺。走啊走啊,破衣爛衫,寒風撞響了樹木山石。風最大的時候,可以聽到石塊滾動的聲音、樹木折斷的聲音。鐵來總是提醒她們:我們都是義軍,我們有三個戰士犧牲了!
“我如果找不到隊伍,我就死在路上,再也不回。”鐵來說。
秋子像他一樣發誓。灰娃也學著兩人。
飢餓風寒中他們不知倒下多少次,但終究還是爬起來。鐵來從一個小村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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