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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跟蹤遊雲,淨想那些遙遠的、不可能出現的一些事情。她的名字和阿雅混為一體,它和她同樣又可愛又可憐,讓人一想起來就淚水漣漣。我的林子啊,我的永遠給予庇護、永遠都在發生奇蹟的林子啊,你什麼時候交還我一個最大的夢想?
秋天即將離我們而去,大地變成了一片金黃,那是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秋末的乾草。星星點點的花朵綴在上面,是秋霜也殺不死的原野之花啊。在那裡,各種小動物歡快鳴叫,它們對即將來臨的冬天毫無懼色。
可憐的阿雅,被囚禁的阿雅,這個最聰明最快活的生靈,本來應該歡叫著在原野上舞蹈:誰都可以欣賞它的舞姿,可是誰都不能接近它、攫取它。以前還從沒聽說任何人捕獲過它,可見它有多麼精明,躲過了一道又一道險關和陷阱,生活在一個無邊的自由的世界裡。也許好獵人不忍心傷害它,邪惡的人不能夠傷害它。可是在某一天,這一切突然結束了……
《你在高原》 第二部分 《憶阿雅》(6)
我一直沒有說出的是,我心裡也有一個漸漸逼近的恐懼,那就是和這隻阿雅一樣的命運。因為我總覺得有一個陷阱、一道圍網,它們真的隱在那兒,它們是無形的。它們已經成功地捕獲了我們家的一個人,它們也總有一天會逮到我的。當我一天天長大,當母親和外祖母的眼睛在我的臉上輕輕劃過時,我就會稍稍感知一點什麼奧秘、一種不祥……不過這種憂慮也許為時過早,也許真的可以不管不顧,我只需一個人在荒野上盡情奔跑。這片叢林就是我的全部歡樂,我既可以從中尋覓著自己的依戀和嚮往,又能編織著無窮無盡的幻想。家裡的人都太忙了,她們都沒有時間與我在一起,有時可以一整天都把我忽略。她們是大人,她們想不到我會在林子裡做些什麼。
當時家裡只有母親和外祖母,好像從來都沒有父親。他像一隻動物那樣,被圍網捕獲了……
“你父親哪去了?”
有人真的這樣問過。我每到這時就惶惶地躲開對方的目光,然後跑開很遠……
一個人為什麼總要面對這樣的發問?難道這真的是必須回答的一個問題嗎?這樣的詢問還要多久?我懊喪極了。因為我知道自己必須把父親當成一個隱秘來對待,不能說他,不能吐露那兩個字,而只能永遠悶著,永遠裝在心裡。
3
這是一片多麼遼闊的原野啊,站在林邊的灌木叢中向南遙望,可以看見一片藍色的山影。無遮無攔的晚秋的田野啊,一直往前延伸,直到遠處那片神秘的大山。山影濃於天空的藍色,它們重重疊疊,像童話一樣奇妙。只有我知道那些重疊的山影裡蘊藏了多少奇怪的故事——那裡面有一個人,他就是我的父親——我的父親就在大山裡啊,我什麼時候才能去找他呢?
“我已經十二歲了,還不能去南山嗎?”
母親搖著頭。每當我說“要去南山”的時候,她的眼裡就噙滿了淚水。外祖母走過來,揪了一下我的胳膊。這時我就得跟上外祖母離開了。
在一棵大海棠樹下的茅屋裡,外祖母用一把鐵錐一下一下刺著玉米穗子,金色的玉米粒嘩嘩淌在簸箕裡。嘩嘩嘩嘩,多麼清脆的聲音。像金粒一樣的玉米呀,我捧起來,吹去屑末,聞著它濃濃的、特異的香味。
“你這個孩子,你這個孩子……”
外祖母把說不清的責備全摻在了這句話裡,重複著我非常熟悉的一種慨嘆。
我摟住外祖母,她就不得不停止做活,攬起我,把我擁到了一邊。我又伏在她的後背上,她沒有辦法,只得這樣馱著我費力地做活。我常常撫摸她頭上的一個凹痕,發現稀疏的白髮已經遮不住它。媽媽告訴我,這是很早以前一個狠毒的女人給她留下的印記。我撫摸了一會兒,就從她背上滑下來。“你這個孩子啊,你就不能安靜一會兒,你就不能好好學著做活兒。”我於是坐下來,幫外祖母剝玉米了。
我後來才知道,人世間萬事萬物都是由什麼庇護的,比如庇護我們這個小茅屋的,是一株大李子樹。它可真大啊,大到了驚人的地步,體積足有我們好幾個茅屋大。秋天來了,它的葉片已經開始散落,露出了淡紅色的枝條。如果爬上這棵樹,又可以望見南山了——白雲下的山影正隱隱傳來隆隆的聲音,像雷聲又像炮聲。
“那是什麼在響?”
外祖母斜我一眼,沒有回答。其實這生氣的目光就是最好的回答,我知道這種隆隆聲同樣牽扯到了一種禁忌——那是父親他們開山的炮聲,所以也就是我不該問的聲音。
《你在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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