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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參加強制性的遊行,總是合不上大家的步伐,身後的女孩老對她叫,或者有意踩她的
腳後跟。唱歌時,她從來就不知道歌詞,只是把嘴巴張張合合,於是遭到其他女孩子的注意
和告發。從小,她就恨遊行。
弗蘭茨曾就讀巴黎,天資不凡,二十歲那年就確定了學者生涯。從二十歲起,他便知道
自己一生將會被侷限在大學辦公室、一兩所圖書館,或兩三個演講廳裡。想到這種生活將把
他窒息,他總是期望著走出自己的生活圈子,象從屋裡走向大街。
住在巴黎期間,他參加了每一次可能的遊行示威,去慶祝什麼,要求什麼,或抗議什
麼,去露天裡和人們呆在一起。遊行的隊伍直抵聖耶門大街或從共和廣場到巴士底,使他神
魂顛倒。他把行進和呼喊看成歐洲以及歐洲史的形象。歐洲就是偉大的進軍,從革命到革
命,從鬥爭到鬥爭,永遠向前。
換一種方式說:弗蘭茨感到他的書本生活不真實,他渴望真實的生活,渴望與人們交
往,肩並肩地步行,渴望他們的呼叫。他從沒有想過他所認為的不真實生活(在與世隔絕的
辦公室或圖書室裡辛勞)事實上正是他的真實生活,而他想象為真實的遊行不是別的,只是
戲院,舞場,狂歡——用另一句話來說,是一個夢。
薩賓娜讀書時佐在宿舍裡。五一節,所有的學生大清早都得報到參加遊行,學生幹部們
清梳大樓以保無人漏掉。薩賓娜躲進電梯間,直到大樓都走空很久了,才能回到自己的房
間。這裡比她記憶裡的任何地方都安靜,唯一的聲音是遠處遊行音樂的迴響。她彷彿正躲在
一個小棚屋裡避難,只能聽到一個敵對世界的海濤喧囂。
移居一兩年後,她偶爾去巴黎參加祖國被入侵的週年紀念。抗議遊行當然在計劃之列,
她當然也被捲了進去。年輕的法國人高高舉起拳頭,喊著譴責社會帝國主義的口號。她喜歡
這些口號,但使她驚奇的是,她發現自己不能夠跟著他們一起喊。她只堅持了幾分鐘便離開
了遊行隊伍。她向法國朋友們說起這件事,他們都很驚訝。“你的意思是說你不同意反對對
你們國家的佔領?”她本來想告訴他們,在共產黨當局和法西斯主義的後面,在所有佔領與
入侵的後面,潛在著更本質更普遍的邪惡,這邪惡的形象就是人們舉著拳頭,眾口一聲地喊
著同樣的口號的齊步遊行。但她知道自己永遠也沒法使別人明白這些,便尷尷尬尬地改變了
話題。
“紐約的美”
弗蘭茨與薩賓娜在紐約街上一定就是幾個小時。每走一步都有新鮮的景觀,如同他們是
循著一條山林小道前行,沿途景色都令人驚歎不已:一位年輕人跪在人行道中祈禱;幾步之
外是一位漂亮的黑人婦女靠著一棵樹;一位身穿黑制服的男人橫過馬路時指揮著一支無形的
樂隊;一個噴泉在噴水而一群建築工人坐在噴泉邊上吃午飯;一些奇怪的鐵梯上上下下爬滿
建築還配有醜陋的紅欄杆,醜到極致也就顯得美妙;再定過去,是一座巨大的玻璃牆面的摩
天大樓,後面又是比肩而立的一座,樓頂帶有小型的阿拉伯式遊樂廳,有塔樓,遊廊,還有
鍍金圓柱。
她想起了自己的畫。也是一些極不調和的東西混在一起:鋼廠的建設工地上添了一盞煤
油燈;一盞帶著彩畫玻璃燈罩的舊式燈破成了細細的碎片,撤落在荒涼的沼澤地。
弗蘭茨說,“歐洲人意識中的美總帶有預先規定的尺度,我們總是有一種審美的目的和
一個長遠計劃。就是這個東西,使西方人花了幾十年去修建哥特式大教堂或文藝復興時期風
格的廣場。紐約的美呢,建立在完全不同的基礎上。它沒有目的,不需要人的設計,就象石
筍狀溶洞。它那些醜陋形式是偶然產生的,沒有設計的。在這樣不可思議的外圍環境中,它
們突然閃耀出奇異的詩意。”
薩賓娜說:“沒有目的的美。說得對。換一種說法,可以是‘錯誤的美’。世界上的美
整個兒消失以前,美還會依賴著失誤而存在一陣子。‘錯誤的美’——這是美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