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部分(第2/4 頁)
道後,對那位老同志提出要求:“你告他不要看那種書,也不要帶他到荒墳野寺裡去轉游!”
孫犁不以為然:“其實,神經衰弱是人間世界的疾病,不是狐鬼世界的疾病。”
到了11月,天氣漸漸冷了,清晨黃昏,湖面上升騰著蒸氣似的白霧,水草也漸漸褪去那翠綠的生命的色彩。在紅十字醫院時,他不看報,也不聽廣播。這裡卻有高音喇叭,在湖邊散步,能聽到大張旗鼓地批判右派。有一天,他聽到了丁玲的名字。
過了陽曆年,他決定轉到青島去。在北京住的那天晚上,李之璉坐了小車來看他。李雖然沒有談什麼時事,但孫犁看出他的心情很沉重。不久,就聽說他也牽連到“右派”案件中去了。
大約在1958年1月,報社派了小何把他送到青島的療養院。
他住在正陽關路一幢綠色的樓房裡,為了安靜,他選擇了三樓一間孤零零的,雖然矮小一些,但光線很好的房子。
在療養院,他遇到了一些知名人士,如哲學教授、歷史學家、早期的政治活動家、文化局長、市委書記等等:“這些人來住療養院,多數並沒有什麼大病,有的卻多少帶有一點政治上的不如意。反右鬥爭已經進入高潮,有些新來的人,還帶著這方面的苦惱。”①某市文化局長,和孫犁見過一面,孫犁到該市遊覽時,曾為介紹住宿。原是精明能幹的人,現在精神沉鬱,煩躁不安,竟不認識孫犁了。新婚妻子是個年輕、漂亮的東北人,每天穿著耀眼的紅毛衣,陪他並肩坐在海邊上,從背後望去,該是多麼幸福、愉快的一對。但他終日不說一句話,誰去看他,他就瞪著眼睛問:“你說,我是右派嗎?”
沒有人能回答這問題。只有一位質樸、誠實的大夫,有一天和氣而肯定地說:“你不是右派,你是左派。”
病人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但這一保證沒有治好他的病。右派問題越來越重,他的病也日益嚴重。不久,在海邊上再也看不到那一對引人注目的背影了。
和孫犁比鄰而居的哲學教授,帶來一臺大型留聲機,每天在病房裡放貝多芬唱片。他熱情地把全樓的病友都叫來聽,只是有一件:誰也不能摸那留聲機。留聲機的蓋子上,貼有一張注意事項,每句話的後面,都掛著一個大驚歎號。這位教授寫起文章來,也是很愛用驚歎號的。
孫犁對西洋音樂,向不留意,每天應邀聽貝多芬,頗以為苦。不久,教授回北京,他才鬆了這口氣。
比起聽西洋音樂,他倒願意選擇黃鸝的鳴囀。他覺得這是一種天籟之音,對病中的他,尤感親切。在他樓下的那片楊樹林裡,他發現了兩隻黃鸝。每天清早,當聽到它們的第一聲啼叫,他就輕輕拉開窗簾,從樓上觀賞它們互相追逐、逗鬧的姿態。隨著兩團金黃|色的羽毛的不停抖動,那一聲聲鳴囀,串鈴似地撕破了寧靜的空氣,報告著大地的甦醒。
他很願意這兩隻小生命和他永遠作伴。但有天早晨,他到楊樹林裡散步的時候,看見一位病友正在舉著獵槍向樹上瞄準,他趕緊問:
“打什麼鳥兒?”
“打黃鸝!”那位病友興致勃勃地說,“你看看我的槍法。”他幾乎扭頭閉眼。這時候,他不想欣賞那位病友的槍法,但願他打不準。他正瞄著,兩個乖巧的小精靈飛走了。乘此機會,他向那位病友進言:“不要射擊黃鸝,我很喜歡這種鳥兒。”
對方立刻答應了他的要求,沒有絲毫不平之氣:“養病麼,喜歡什麼就多看看,多聽聽。”
他非常感謝這位病友的高尚情誼。這位病友患的也是神經衰弱,他以為這是真誠的同病相憐:“他玩獵槍,也是為了養病,能在興頭上照顧旁人,這種品質不是很難得嗎?”①由此,他想起了另一件事:有一次,在海岸的長堤上,一個穿皮大衣戴皮帽的中年人,只是為了取悅身邊的女友,就開槍射死了一隻在天空迴翔的海鷗。海鷗像一塊黑色氈布似地摔落在海面上,被怒濤拍擊漂卷。獵物無法取得,女人請在海面上操作的海帶培養工人幫忙,工人們憤怒地掉轉船頭而去。這件事,給孫犁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可惜的是,那兩隻黃鸝沒有再來。從此,清早起來,樓下白楊蕭蕭,樓上形隻影單,寂寞相對,悵然了很長時間。直到夏天到來,他忙著到浴場游泳,才把這事漸漸淡忘。
在青島住著,因為不能讀書作文,不會彈琴跳舞,又不喜歡下棋打撲克,唯一的消遣和愛好,就是撿石子了。時間一長,收藏遂富,居然被病友目為專家,就連他低頭走路,也被看做是從事蒐羅工作養成的習慣——當然,這是近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