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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秋雨:中國歷史上有很多文人確實太政治化,但是對於王懿榮這樣的情況,我不贊成安安的意見。如果身處其間,我的選擇一定會和王懿榮差不多。作為父母之邦的首都已經淪陷了,自己又擔任著這座城市的防衛大臣,其間已經很難把文化單獨析濾出來。因此,王懿榮的選擇無法像阿基米德那麼瀟灑。如果王懿榮帶著甲骨文遠走高飛了,可能他會做出很好的研究成果,但我們就會對他的整體人格有另外一種看法,而人格也是文化。如果說得開脫一點,王懿榮之死也可以看成是一個文化儀式。學術很重要,但是一種關係民族榮辱存亡的學術一定要在某種整體氣氛當中才能顯現出它真正的價值。王懿榮在國破家亡的關鍵時刻,用生命投入了卜問,只是這次的卜問,他像一片甲骨一樣折斷了。
局勢暫時平靜下來以後,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回來了。人們都忙著處理和列強的關係,忙著給朝廷找臺階下。王懿榮之死對於朝廷而言似乎很沒面子,八國聯軍也不會說什麼,老百姓更不瞭解內情,以為他只是朝廷的一個殉職官員而已,所以他很快就被埋沒了。大家都忘記了他,但是我們要記住他,不僅僅是記住這個人,更要記住那個極其關鍵的時刻,有一個結束中國學者生命的井臺,以及井臺附近窗子裡邊的那堆甲骨,就證明這個民族、這種文化,還沒有滅亡。
第二課 文明的咒語(1)
‖餘秋雨:王懿榮去世了,當時的北京上上下下一片混亂,沒有人來思考他留下的甲骨該怎麼樣處理。王懿榮的兒子叫王崇煥,他必須把這個家撐下去。王懿榮為官清廉,家裡本來積蓄不多,在買甲骨的過程中又把值錢的東西典當掉了,他留給兒子真正的財富就是剩下的那一千多塊甲骨。王崇煥本身不是甲骨研究者,他想把甲骨出讓給真正懂得它們的人,同時換取一定的生活經費。
第一人選是劉鶚,也就是《老殘遊記》的作者。劉鶚是王懿榮的朋友,對王懿榮的死深感悲痛,他本來就想幫助王懿榮的家庭,正好有了這麼個機會,他出一個好價錢將甲骨買過來。劉鶚是個文學家,但實際上他是一個多方位的學者,對甲骨文也有深入的研究。他在接過王懿榮留下的大多數甲骨以後,自己又從別的地方收購甲骨。最後在1903年,就是他的《老殘遊記》開始在報刊連載的那一年,他出版了一本書——《鐵雲藏龜》。這本書是把王懿榮家的甲骨、他自己收集的其他甲骨拼在一起出版。按照中國過去的習慣,甲骨很可能變成宮廷收藏家庭私藏,但是劉鶚這麼一來,全社會研究者可以共享了,這個貢獻很大。而且,他經過研究已經做出判斷,這是殷人的刀筆。這個判斷儘管比較簡單,但是非常重要,他把人們的目光準確地拉到了那個重要的時代。
但是沒有想到,就在五年以後,劉鶚還來不及做出更多的研究,他就被問罪了。問罪的罪名有兩個,我認為第一個是把好事說成壞事,第二個是把沒事說成有事。結果他被流放新疆,1909年,因腦溢血在新疆去世。不到十年,對甲骨文的發現做出重大貢獻的第一功臣和第二功臣都死了。
‖諸叢瑜:很奇怪,在金字塔發現的過程當中,考古學家也是接二連三地死去。據說古埃及的金字塔裡有一個法老的咒語:“如果誰幹擾了法老的安寧,死亡必將降臨到他的身上。”從1922年到1929年之間,英國考古學家卡特和他的團隊前後有22個人都死於非命,那個神秘的咒語一直困擾著很多人。好像還有一個瑪雅文明的水晶頭骨,研究者中好多人也會離奇地死去。
‖餘秋雨:對於這一批批偉大遺蹟發現者的死,醫學家們作了種種解釋,卻都沒有能夠完全說服人。後來不斷有各種新的說法,比較新的說法是這些考古學家遇到了特殊的輻射。
但是,不管研究的結果如何,我們看到的事實是:當一種沉睡了很久的巨大文明要重新說話的時候,當一個早就遺失的記憶打著哈欠要重新醒來的時候,它會有一股殺氣。它好像有一種力量,會把參與者捲入到一種無名的災難當中。
科學和很多文化的區別就是這樣:文化一直保持著自己莊嚴的神秘性;科學家呢,總是努力地要說明它。但是必然有一些東西永遠也說明不了。就像埃及金字塔前那個獅身人面像,它到底在笑什麼?不知道。為什麼似笑非笑?不知道。你能解答它嗎?不知道。
那麼,甲骨文也遇到了這樣的情景。第一號、第二號人物很快死亡,而且我後面會講到,甲骨文前期研究的最高峰——王國維先生也自殺了。在甲骨文的聲音要出來之前的這個儀式性祭臺上,雖然死的人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