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部分(第3/4 頁)
處。到第三日的晚上,這間“囚室”裡,又來了一個人。
月光照耀中,那人悄然入門,兩人對視一陣,一個發現另一個是個孩子,一個發現另一個是個老頭。老頭長了一張棗核臉,疏眉淡眼,有些頑童似的神情。老頭問他:你是什麼人?阿明不知該怎麼回答,反問道:你是什麼人?老頭說出三個字:走資派。他的頑童神情使這回答變得好笑。坐了一會兒,阿明說:可以躺下,他們不管的。老頭卻不同意,說:我們應該自覺遵守制度。什麼制度啊,囚禁的制度?老頭卻說:不,是生活的制度。阿明這就有些好奇了,向老頭請教“生活的制度”是什麼意思。老頭回答:晨鐘暮鼓,三餐一宿。阿明說不需要。老頭說:我們需要創造出一些儀式,比如起床,就是告訴自己,白晝開始了;睡覺呢,則是進入夜晚了。
老頭姓王,曾留學美國,攻讀數學,現在是中學校長。阿明不免慚愧,他有什麼資格與王校長同囚一室?這又是因為什麼呢?王校長說:可以用約分的方法找出原因――我們的年齡,身份,家庭出身,政治面貌,婚姻狀況都不一樣,我們之間只有一個公約數,性別,我與你都是男性。阿明笑了。還有一個公約數,王校長說:我是數學家,你呢,是畫家——這就是我們的公約數,我們都是天才!阿明又笑了。自此,他們開始了一個新的話題,就是數學。
數學是什麼?阿明問王校長。王校長臉上又露出狡黠的笑容,變成一個頑童。數學和繪畫相像,王校長說:也是要描繪事物的形,但數學描繪的事物是抽象的,就是“數”,總起來說,數學就是“數”和“形”。阿明問:你們的“形”和我們的“形”,有沒有聯絡?王校長說:最初的時候,是有些關係的,“幾何”的概念就是來自尼羅河氾濫,計算漲水退水,清理河道的工作,但是發展到後來,越來越沒聯絡了。阿明再問:那麼它的描繪是在什麼地方進行——我們的繪畫是在紙或者畫布上,哪怕是一面牆,總歸有個地方。王校長幫他說出了這個意思:你說的是“載體”,思維,王校長回答說:思維其實也是具體的,古希臘有一個著名的悖論,阿基利斯追不上烏龜,只需要一點小小的條件,就是讓烏龜先走那麼一小點路。阿明興奮起來:不可能!阿基利斯只跨一大步就夠烏龜爬老半天!王校長站起來:我們必須從實際中脫離,站在邏輯的空間裡。你聽好,開始,烏龜爬出一小程,阿基利斯舉步,烏龜已經在跑第二程了。阿明笑了:可是阿基利斯的一步抵得烏龜無數步呢!王校長笑得更快樂了:無論他速度多快,他總是跑在中途,跑過一半,再跑過下一半的一半,永遠是在中途,而烏龜已經開始下一程了。阿明說:你在講什麼呀?
王校長走到黑板前,拾起半根粉筆,畫一條橫線:阿基利斯跑到一半——他在二分之一處畫一點——阿基利斯再跑到一半——他在二分之一的二分之一處再畫一點——阿基利斯又跑到一半——二分之一的二分之一的二分之一處一點——這是永無止境的,阿基利斯永遠是要先抵達一半,再到終點。阿明很有把握地線上底下畫一道:這條線全長多少?王校長說:你又落到現實的窠臼,不是說了,這是另一個“載體”!
阿明懵懂著,卻是一種清明的懵懂。在這個月光如水的夜晚,王校長將胳膊背到身後,很像一個學生朗誦和歌唱的姿勢,宣講著那一個空間的情形。有幾次,阿明用現實中的事物去對應,都被王校長否定了。他不由發急地說:你這簡直是唯心主義!王校長就說:你說,什麼是唯物主義?客觀的。什麼是客觀?存在的。什麼是存在?可以證實的。王校長又笑了,眼睛彎下來,嘴角翹上去。可是阿明同學,你發現沒有,唯物主義好的地方也正是它的問題所在,那就是從人出發;你看見,你證實,你認識——所以它又是最主觀的。阿明目瞪口呆了,他從未聽說過如此理直氣壯的唯心主義言論。那麼——王校長近乎胡攪蠻纏地質疑:鬼魂,你相信鬼魂嗎?你用了一個很好的詞,“相信”。“相信”是不需要證實的。阿明再也說不出話來。王校長繼續說:有兩個世界,一個是可證實的世界,一個是“信”的世界——阿明忽又激烈起來:這不就是烏托邦?!王校長說:你說得對,數學就是一個烏托邦!王校長的課程難度太大了,阿明的頭腦一團糊塗。但就是這糊塗裡,藏著光明。
可是第二天,他們都還來不及告別,就分手了。阿明在家呆了幾天,就出門去打聽王校長的下落,可沒有人知道王校長是誰。他又打聽數學家,還格外留意街上游斗的卡車,看上面低頭站著“牛鬼蛇神”中有沒有王校長。其實,他已經想不起王校長的模樣了。他再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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