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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流了許多血,一排整齊的小牙齒浸在鮮血中。
她聽見了我的聲音,哭著對自己說:〃爸爸在這裡呢。〃在我懷裡,她漸漸止哭了。她實在是哭累了。我抱她到走廊裡。
〃下,下!〃她在我懷裡不停地喊。
她馬上就要進入不醒的長眠,在長眠之前,還必須痛楚萬分地走過這些不眠的長夜。當我抱她奔下樓梯的時候,也許有一種輕盈欲飛的感覺轉移和緩解了她的痛感。下,下,不停地下,但願這樓梯永無止境,可是它在底層突然停住了。我立即抱她重新往上爬……
一、二、三……十妞妞!妞妞真棒!妞妞聰明!然而妞妞再也沒有精力數數了,我也不數數,只是不停地爬上,奔下,在這深夜,在黑洞洞的十八層樓梯上,像一條長長的氣管裡的一塊咳不出來的血痰。
〃去外外。〃她要求。
外面冷,我停在底層大門內,哄她:〃已經在外外了。〃
她知道沒有,重複說:〃去外外。〃
我只好真的抱她到外面,但外面實在太冷,我立即回到樓裡。
〃回外外,回外外!〃她生氣地叫。她不怕冷,冷能鎮痛。我聽從。她靠在我肩上,頭不抬他說:〃這是外外,外外好,外外真好。〃
起風了。她抬了一下頭,說:〃風,風大,真大呀。〃我問:〃回家好嗎?〃她同意:〃回家家聽音樂。〃
她軟綿綿地躺在我懷裡,眨巴著眼睛,靜聽音樂。半晌,輕聲說:〃唱歌,妞妞愛唱歌。〃又半晌,輕聲嘆道:〃真好聽。〃連嘆三次。
一面的錄音快放完了,她說:〃音樂沒了,知道沒了。〃有一種自豪感。雨兒翻面。她說:〃又響了。〃我沒有聽懂,她可真著急,說了又說。雨兒聽清了,向我複述一遍,她才滿意。她是這樣渴望交流,每回我們聽不懂她的話,她都非常焦急,一再重複,直到我們聽懂了,複述出來,或作出應答,她才鬆弛下來。
正聽著音樂,她又被一陣劇痛襲擊,哭喊起來:〃磕著了!頭頭磕著了!〃我往返快走,百般哄她,也不能使她止哭。可是,疼成這樣,她仍關注著音樂和外界的各種聲響,不斷有所反應。正哭著喊著,她會突然停一下,預報下一個節目,提示某一句歌詞,或者告訴你:〃車響〃,〃門響〃……
真的,大街上車笛聲多了,走廊裡傳來了門的開關聲,天亮了。我們和妞妞一起度過了又一個悽苦的不眠之夜。
五
〃我們得想個辦法。〃我對雨兒說。
〃我想過了,還是不給她做放療吧。〃
前些天,我們已經帶妞妞去過北京醫院,詢問再次放療和作化療的可能性。醫生認為,放療只起區域性控制的作用,化療太痛苦,且存活期也不會長,力勸我們放棄。但我沒有完全死心。也許有一天,我們回顧往事時會說,當初妞妞癌症擴散,我們都絕望了,沒想到她放療化療全抗過來了,活到了今天……然而,連我自己也覺得這幻想太離奇,沒好意思說出口。
〃她還那麼可愛。〃我說。
〃可愛是可愛,但你不能看不清總的形勢。我知道你是想和她多待幾天。你想想,有這幾天沒這幾天,過後看都是一樣的。〃
〃我是想減輕她眼前的痛苦。〃
〃這一關是躲不掉的,現在減輕了,以後還會重。我們遲早得面對這一關。〃停頓一會兒,她輕聲說:〃還是讓她早昇天堂吧。〃
〃你成了哲學家了,我只是詩人。〃
〃有時候你是哲學家,而我們是——市民,不是詩人。〃語氣極平靜,可是我看見她眼中已經噙滿了淚水。
我的妞,一個頂好頂好的女人。
沉默良久,我吃力他說:〃往後她會越來越痛苦。我們不能不做任何治療,又拖著,讓她帶著最悲慘的記憶到那個世界去。〃
雨兒哭出聲來了:〃作決定是最難的,一切都不可挽回
〃我們一定要挺住,向前走。〃
她點點頭。
音樂沒了,爸爸想辦法。爸爸辦,辦好了。天黑了,下雨了,爸爸想辦法。妞妞磕著了,爸爸想辦法。好爸爸,趕緊想想辦法。妞妞相信,既然爸爸說過〃想辦法〃,他就一定會有辦法的。她在劇烈的疼痛中記起這個詞,抓住這個詞,多次重複這個詞。這個詞給了她希望。
爸爸是在想辦法。爸爸對媽媽說:〃我們得想個辦法。〃這辦法已經有了,它在那裡,人人心裡都明白。這是唯一可以使妞妞擺脫疼痛的辦法。這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