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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皇沉默,久久未發一語。
不久案情重新裁定,龐氏得以免死,與三子同流嶺南。這件事還有一個背景,團兒的奸謀被人告發,盛怒的武皇杖殺團兒,但徐有功仍然被免職為民,——驕傲的皇帝並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過失。
如果事情就這樣結束,那麼也不過就是戲臺上屢見不鮮的故事之一,直言敢諫的忠臣如何憑藉自己的正直折服了驕橫跋扈的皇帝,自己付出慘痛的代價之後,終於救出了無辜人士,奸人也得以授首。我們除了讚歎大臣的浩然正氣之外,學到的也就是專制統治如何黑暗之類的型別化說法。這麼貼標籤當然也不能算錯,但以此來概括武皇和徐有功之間的關係卻有簡單化之嫌,兩年之後,武皇再度啟用徐有功,武皇任命的意圖以及徐有功當時的反應,都頗值得一述。
(本節未完待續)
那時已是萬歲通天元年(公元六九六年),武皇發六道使大殺嶺南流人,自感危險人物已經給消滅得差不多了,政局趨於穩定,於是先後貶黜來俊臣,誅殺侯思止、萬國俊等酷吏,重新任命徐有功為侍御史。次年,來俊臣也被誅殺,至此酷吏政治基本結束。從索元禮、周興起一干迎奉聖意求取富貴的酷吏全部遭到了生死族滅的下場,而徐有功卻聲譽日隆,步步高昇,官至司僕少卿榮顯善終,年六十八歲,武皇特贈司刑卿,相當於現在的最高法院院長了。李唐復辟之後,龐氏之子為報母恩甘願以自己的官職贈與徐有功的後人,其五世子孫徐商,官至太子太保,商子徐彥位登宰相,封齊國公,世代榮顯,可謂積善之家,必有餘慶了。
對比酷吏和徐有功的不同結局,我們很難用“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來解釋武皇的馭下之術。對於一干希旨獻媚的酷吏她表現得異常冷酷決絕,兔死狗烹毫不留情,對於徐有功卻是敬之重之,以至於有些畏之的。在社會穩定的時候,她明知道徐有功奉公執法必定會常常拂逆自己的心意也堅持啟用;而在需要打倒政敵的時候,就算擺明了徐有功是無辜的也依然削職為民。在殺人刀和活人劍之間,她只是根據時勢來做出她認為合適的選擇。
因此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徐有功也只是武皇用來平衡酷吏政治、維護法制不致崩潰的棋子罷了。這情景頗類似唐太宗把魏徵樹立成諫臣的標兵,其實太宗在日常行政工作中更多地是聽取房玄齡等人的意見,但他需要魏徵的耿介之言來讓自己保持清醒的頭腦。而大唐的建立也有太宗一份功勞,先天的優勢決定了他在曲己納諫方面可以做得更漂亮,他對魏徵越禮重越容忍只能越增加他的威望。而大周朝的先天不足決定了徐有功無法得到如魏徵般的禮遇,因為武皇必須強化別人對她權威的承認和服從,如果人人都像徐有功那般認死理地一再駁回她的旨意,她這個皇帝還怎麼當得下去!就算是心裡再敬重,為了維護自己的統治也只能犧牲一下徐有功了。就是這一點政權合法性的問題,決定了武皇和徐有功這對君臣不能如太宗和魏徵般的相互成全,而君臣遇合的佳話,也只有到了武皇年高對於世事不再執著之後才能實現了。
然而徐有功的反應卻令人詫異。這個可以含笑面對死亡的硬漢,卻在接到任命書時忍不住流淚,堅決不肯上任。他嘆息著道:“麋鹿在山野間自在遨遊,生命卻繫於庖廚之手,時勢如此,無法可施。陛下如今任命臣為侍御史,臣必定要守正執法,總有一天會觸怒陛下,坐罪枉死,請陛下收回成命!”由這段話可以看出,徐有功已經看透當時的官場險惡以及武皇給自己派定的角色,也清楚地預見到了自己公正執法的必然下場,縱然堅毅如他,也忍不住悲傷淚落。這也許有損他的硬漢形象,卻讓人看到了一個更為真實的徐有功。原來他並不是神經大條到不知死亡為何物,他熱愛生活,珍惜生命,寧願躲入山林中做一個安安分分的小民,避開數不清的明槍暗箭,可是這個人的責任感實在太要命,只要他坐在法官那個位置上,就不能容忍在自己的手中出現冤案,不能坐視無辜人士被殺,為此,他不惜自己慨然赴死。
生命是可貴的,屬於人類只有一次。對於大多數人而言,活下去本身就是最大的目的,如同餘華小說《活著》中的福貴,不管經歷多少辛酸和屈辱,還能看見太陽再升上來就是好的。也有不少我拿青春賭明天的冒險家們,為了富貴和榮譽,甘冒奇險拿命去換,以無價的生命去追逐那些過眼雲煙似的身外之物。當然,世上也有至情至性的人兒,甘願為挽救親人或者愛人的性命而捨身,可是象徐有功這樣為了挽救素不相識的人而一再自蹈險境的人,實在不多。雖然他絲毫不會武功,也足可被稱為俠之大者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