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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以為你隨便寫兩個字就叫敕令了。”
她幾乎想見對方眼中那高傲而又輕蔑的神情。這就是她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如果說私下和同事議論還政皇帝考慮到他和睿宗的師生情誼還可以原諒的話,那麼這樣公開質疑武后敕令的合法性她又怎能姑息!盛怒中的武后立刻以拒捍制使之名將劉禕之逮捕入獄。
太后眼前的第一紅人淪為階下囚的訊息,象長了翅膀很快傳遍長安城的大街小巷。人們驚訝著劉禕之被捕前的大膽,但更關心的還是誰將會填補首席宰相留下的空缺,然後再興起新一輪的攻訐和傾軋,如此週而復始。太陽底下,原無新事。
深宮中的睿宗也聽到了風聲,為了避免太后猜忌,他一向不敢表露出對朝政的關心,但這次下獄的是他的授業恩師。雖然明知自己也是自身難保,說話未必有多大分量,睿宗還是鼓足勇氣,寫了份措辭婉轉、情真意切的奏章,列舉劉禕之的功績,請求太后寬大處理。
睿宗雖然是個傀儡皇帝,但皇帝畢竟是皇帝,難得為人請命,太后總還是要給些面子吧。訊息傳開劉禕之的親友都很高興,認為事情有轉機,紛紛向他道喜。劉禕之只得苦笑:“你們想得太天真了。太后臨朝獨斷,威福任己,皇帝這麼做只能加速我的死亡而已。”
劉禕之不愧是武后的知己,睿宗的上表令太后不再猶豫,為了將來掌權方便,留下劉禕之等於留下一名強敵。她不會給睿宗以收買人心的機會,更要讓天下人看清誰才是真正的主宰,乾脆連審判也省了,立刻下令處死劉禕之。作為對昔日寵臣的最後恩遇,特許劉禕之回家受死。劉禕之回到家中,沐浴更衣,神色自若,命兒子起草給太后的謝表。其子悲不能勝,哪裡寫得出來!旁邊的行刑官不住催促,劉禕之於是自己拿過紙筆,援筆立成,洋洋灑灑幾大篇,詞理懇切,見者無不傷痛。書成之後,劉禕之從容自殺。時麟臺郎郭翰、太子文學周思鈞因工作之便看到了這篇文章,讚歎作者的才情,均被武后貶黜外放。
劉禕之是武后十分器重欣賞的人物,他的死亡頗有幾分自找的成分。他和武后是兩個思想互不相容,自我意識又都非常強烈的人,同樣的倔強和驕傲,註定了他們在互相欣賞的同時互不相讓,而結局也就註定只能是如斯慘烈了。繼劉禕之後,北門學士中最承恩遇的是範履冰和周思茂,於政事損益,多有參預,他們是當時政壇一股不容忽視的勢力。明堂之制,借建李唐宗廟為由修武周祖廟,皆是出自他們的籌謀。然而武后心境已變,對他們主要是心存利用,不再有私人感情上的牽絆。北門學士由於參與機密太多,除了在太后臨朝前便已亡故的苗神客與胡楚賓二人外,其餘人等均在武周革命前夕被殺。
元萬頃,永昌元年為酷吏所陷,配流嶺南而死。
周思茂,垂拱四年下獄死。
範履冰,曾拜同鳳閣鸞臺平章事,兼修國史。載初元年因舉薦不當被殺。
至此,高宗後期至武周革命前曾在政壇翻雲覆雨的北門學士,已經全部誅殺殆盡,武后奪權這一段驚心動魄的歷史也隨著他們的死亡而變得更加撲朔迷離。但有件事情是十分清楚的,自親手除掉這批她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之後,她已經不再相信任何人。快要攀登到絕頂之際,立足於瓊樓玉宇之間,她已經不能有也不再有旁人相伴。
時也?命也?
一絲蒼涼的微笑拂過面龐。
他們說太后的外表難以置信的年輕,明明六旬老婦依然美貌如少女。他們說太后的心思不可思議的蒼老,如同修煉成精的千年玄狐。
有人說,武后因為不信任人性而鼓勵告密;也有人說,武后因為告密反映出的醜惡姿態而對人性徹底失去了信心。
是耶?非耶?
不管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結局都是一樣的:毀掉最後一絲絲溫情,走向最終的孤獨。
——屬於王者的宿命般的孤獨。
安定公主死後,世間無不可殺之人。
劉禕之事件,證明天下無人可堪信任。
到處都是陷阱,他人即是地獄。自認舉世皆敵的太后反而激發起了強烈的戰意:她就是要以一己之力征服這個輕視敵視她的世界!
垂拱四年二月,洛陽宮乾元殿在塵土飛揚中轟然倒塌,彷彿象徵著昔日輝煌燦爛的李唐時代行將結束。這是太后破舊立新的第一步,她要在這廢墟之上修建明堂,不是西周帝王祀天的那種破破爛爛的茅草房,而是屬於她的、強鳳壓龍的永珍神宮。
(本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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