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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錄自1985年8月13日臺灣《聯合報》永珍版
桑簡流:茶乘小引
我要是會寫詩多好!詩,我總是看不懂。一看見詩,就好羨慕能寫詩的人。坐在山坡,對著一片大山,清早,霧還罩著,我喝下一口熱茶。遠遠野鴿顫巍巍的叫聲,從空山又傳回來。腳底下松楓櫸的枝丫空格,閃出澗水的聲音。這條山澗,該不會流過華茲華斯用詩寫活的天磴寺,匯合大小漁人兩座瀑布,入海?
茶杯裡忽然出現詩——晨光金色的倒影,漩渦放大,幻成追憶的大海。啊,外國詩裡什麼時候才能開始有“茶”字,好和“大海”押韻?威尼斯那麼濃的運河波光侵蝕老石頭門牆,人為什麼不懂喝茶,去沖淡馬可波羅從蒙古的燕京學回來的炸醬麵大蒜味?希臘這西方文化的源泉,為什麼到現在還不懂喝茶?峨瑪迦牙《魯拜集》最後,靜坐冥想七十二日夜,仍然一無依傍,“一杯好過百家爭鳴,一啜欣逢中國盛世”;這樣景仰中國,為什麼不會喝茶?
從前小時候,從潼川回峨嵋的路上,父親騎馬,半路歇在道旁,支起茶箱休息。熱茶羼著水田泥稻味、水牛味、熟橘柑樹葉味,加上茅屋的柴火味。記得到了大佛寺烏尤寺,坐在殿廊休息,尼姑捧著茶盤,口裡用四川話念道“阿彌陀佛……濾州豆酥……”。我一直記得。還有抬我們上福州鼓嶺的女轎伕,頭上簪著三把刀,茶色的面板,健步如飛。詩裡為什麼沒有寫過這類茶色的美人呢?
我在日本在茶道世家做過客。印度多茶園,唐代翻譯梵文經,把荼和茶含含糊糊用在薰酒迎神的鬱金香和藏紅花(Kunkuma)、薑黃、麝香、薔薇之類,籠統譯作茶矩磨,有時寫作荼矩磨。這件小事,在我是最大一個詩意——我所懂得的詩意,只是一隻鳥從一棵大樹飛到另一棵大樹,等我發覺,早已杳然,我聞聲不見影,但是心裡追想鳥飛的形影,還痴想飛上喬木的感覺,這就是詩。
晨光中空山飲茶,神思已經飛過幾片大洋。茶矩磨為什麼和周禮祭神的鬱鬯完全一樣呢?周禮鬱鬯為什麼和上古希臘祭神酒同名Keon(讀如羌)?又和梵文喜神酒Kunkuma幾乎同名呢?出乎意外,已夠詩意,真夠詩意必要傷心而說不出“哀以思”。我死也反對印度在中國和希臘文化交流上起媒介作用。我堅持蒲公英式花粉散佈,馬克波羅炸醬麵式跳躍傳遞。而這裡卻出現火炬接力式交流。焉得不傷心。
最傷心詩意被現實戳破。我在英國住下,這裡之講究吃茶,唯有中國能相比。日本印度蘇聯都穩退,以酒代茶去了。英國人起床一杯茶,通利一下,吃早茶,兩小時後休息喝茶,兩小時後午餐,下午三點到五點又喝茶休息。鄉下家庭和大小旅館,茶具很考究,茶車、茶盤、茶壺、壺套、茶碟、茶杯、水壺、奶盂、糖盂、茶漏斗、刀叉、匙粒�際且��瘧�邸⒙槊婷薨�隆2杼�衲揪�埃�旎ㄎ男幼髁骸G嶙們赤ǎ�媸掣獗�蚣行拿姘��Q蝗肝奚�=衲晁腦掠⒐�簧�幌旖�怪洩�善韃途囈�冢��柚�粞劭炊舷搖�
詩史詩史,想到這裡,詩境轉入史境。英國飲茶風度可以說上追唐宋。陸羽《茶經》出而唐人飲茶漸成風。蔡襄寫《茶錄》,而道家茶道流風直流傳到今天海外潮汕客家茶室。英國史上,以茶稅原因坐失美洲大陸,因鴉片而得香港,演成今天宋遼議和劃雄州為“兩輸地”局面。茶稅、鴉片都不好意思寫入正史,也就不好入詩。香港還我本來身,原是廣東海岸香州海外一小島。百年一變,海市蜃褸真實現,成為海上敦煌!
茶友中國,茶風也不弱。美國近鄰的中南美小國,人民始終貧窮,長期淪於苛政。蘇聯的東歐附庸和亞非與國,也是。唯獨中國往來通商的四鄰個個繁榮。僅僅香港茶廳飲食業,在歐洲美洲東南亞大城小鎮開拓的宋城唐人街,數目規模已超過從前外國的租界十幾倍。香港人的族譜,不少南北朝唐宋血緣,祖先會鮮卑語突厥語和各地方言的很多,今天他們在海外語言文化適應力之強,遠超過外國人之上。這也是詩史、奇蹟。中國強,不侵略,供養全世界茶飯。
飲茶勿談國事。我想,應該有人動手寫一部茶譜茶史的時候到了。我喝過四川茶、福建茶、江西茶、浙江茶,什麼毛尖、雨前、六安爪片、龍井、雲南沱茶、潮州茶、日本御苑清菜、蘇聯銅爐煨茶、蒙古奶茶。還主持過大批湖南安化茶磚運到青海新疆的事。茶的品種還多得很。西方人愛甜茶和奶,我國清茶先苦後甘。中國飲量,國大,量大;英日小島,國小,量小。英國這裡,茶葉交易所規模極大,樣品幾千種。開會,衣冠儼然,像樞密會議,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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