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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曲,江湖上以拋頭露面為生的,有的是年輕標緻的姑娘們。何況到了這時候,老闆說的沒錯,拿著錢能買什麼,能買回命來麼?
唉,我只是想彈琴罷了。一個早該入土的老廢物,這輩子除了撫弄七根弦,也不會別的。
我就悄悄地在牆角爬起來,將琴橫放於膝。琴啊琴,我真是個沒用的廢人,就連你一具木石無情之物,錯跟了我,可也連累你受了多少磨折。你本來是多麼輝煌,金色的徽玉色軫,紫黑漆身隱透絳紅光彩,像全盛的牡丹花瓣,像美人唇上胭脂。人說琴者本為文士清玩,似乎不窮、不愁、不苦就不夠清,活該埋沒在山林風雨中,心寂歷似千古,松颼飀兮萬尋,使那不得志的才子聽了,淚淋浪以沾襟。可我的琴,你本來是多麼雍容富麗。就是不懂行的人見了你,誰不讚一聲世間名器,你的光彩難掩難藏。
可是你現在落魄啦,跟錯了人,終於也到此地步。就像一柄鏽死在鞘裡的寶劍,你的光芒是再也沒有了。這是你自己選的不是麼,琴啊琴,我知道,其實我不是你的主人,一直以來我都只是你的選擇。
那你就繼續陪著我吧。真好笑,看你現在的樣子,和我也真是天生一對兒。一個老不死的廢人與一把破柴禾,咱倆就做個伴兒吧。
我撫摸著它。我有幾個月沒洗過澡啦?我都這個樣子了,還要乾淨做什麼呢,洗得再一塵不染,這具肉身啊到頭來還不是埋在土裡。只可惜了我的琴,天天抱在胸口,也蹭上了一層油泥。塵土、汗水與面板的碎屑,將它通體裹得烏光油亮,摸上去直粘手。
真髒啊。我的琴,終於跟這個世界一樣,變得這麼髒了。
我摳了摳指甲裡的黑泥,撥動七絃。低沉的琴聲響起來。
〃綠兮衣兮,綠衣黃裹。心之憂矣,曷維其已。〃
我可沒敢唱出聲,瘋了,想找死麼。現在我也唱不動了,一個三天吃了半拉饅頭的人,還唱什麼歌。睡不著的時候,有琴聲,也就夠了。
七根弦在汙穢的指尖下顫抖。我的琴,怎麼聽起來,你好像也在哭。
〃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綠兮絲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無憂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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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哭是麼。你哭吧。我知道你早就想哭了。
你想起了她,我知道。那段無憂無慮的好日子啊,它是回不來啦,如今這世上就剩下咱們倆。我的琴,你哭吧,好好地哭一場吧。
〃老頭兒!再吵把你那破木頭劈了燒火!〃
大兵一拳砸在桌上,吼道。這孩子真蠢,眼見就絕糧了,還不知道省點力氣。好吧……琴,你閉嘴吧。咱們惹不起那幫孩子,你瞧他的拳頭,一隻手就能把我這身老骨頭撅成兩段。咱不招他們,你知道我最害怕打架的。我怕死。
我和我的琴乖乖地閉嘴了。大兵猶自氣憤:〃國難當頭,還只知道號喪!你還是人嗎?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兒,老頭兒,別給臉不要臉!〃
我躲得遠遠的,點頭哈腰:〃是,是,軍爺。再也不敢了。〃
唉,琴啊,他們聽不懂。虧得不懂,否則咱倆怕不是要遭殃了。我抱著琴直向半片麻袋底下蜷去,暗自慶幸。
那身披鐵甲的莽孩子可聽不出來,出自詩三百邶風的《綠衣》,絕非什麼憂國憂民之作。國難當頭,我依然彈著這一首淒涼而纏綿的靡靡之音,它講的是一個男子,在思念他的亡妻。
細葛復粗葛,寒風仍透衣。我那逝去的妻子啊,沒了你,還有誰能體貼我的心呢?
萬一大兵竟聽懂了,我想捱打也是我活該。
貪狼血光已淹沒紫微。國難真的當頭了。
而我是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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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節:十一 雲霄(1)
十一 雲霄
後來師父再也沒彈過這首《綠衣》。那悲哀到琴絃似要滴出眼淚來的曲調,在青袂的記憶裡,他就只奏過這麼一回。
後來,師父越來越沉默。青袂長大了,師父就不願意再跟她說話了。
不會像小時候那樣,抱著她,哄著她,親手喂她吃飯,放一整夜的煙花給她看了。
青袂去喀都什峰的次數越來越多,笑容越來越少。時常她在樹頂上抱緊自己雙肩,一坐便是一整天。看著夜空由黑轉亮,赤霞熊熊燒起來,然後逐漸冷卻熄滅。漫天的雲,漫山的霧,這個世界像白茫茫的大海,將身淹沒。最後連雲霧也沒有了。一片漆黑。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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