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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後跟過來的戲團頭一看,驚呼起來:“哎呀,這不是映村兄嗎?你怎麼跑這兒來啦?”
客人也很詫異,趕快站起身:“老四,是你呀!……又到哪兒邀好角去了?”
戲團頭指著柳知秋,得意地笑道:“瞧瞧,這位就是京師梨園第一師傅柳知秋!”
就有那麼快,轉瞬間,映村兄的長臉立刻變圓了,連連拱手:“哎呀,有眼不識泰山,失敬失敬!”
戲團頭又對柳知秋說:“這位姓王名映村字毓俊,在粵海關當差,司會計。最好崑劇,嗜曲如命,時不時地還粉墨登場呢,在廣東廣州這樣的南蠻之地,可算是難得的知音了。”
王映村愈加謙和,得知天壽是柳知秋的獨子,挨撞罵人的事早丟到爪哇國去了,倒上下打量著孩子好一番誇獎,沙啞尖細的笑聲不斷,並殷勤地請眾人到他屋裡喝茶敘話,大有抱歉賠禮的意思,柳知秋自然也不好拒絕。
客中等船最是無聊,有談伴是很快意的事,況且茶點豐盛又精緻,比菜粥強多了,小天壽樂得有吃有喝,在一旁靜聽大人們扯閒篇兒。
原來他們兩下里並非同路,而是對開的船:柳知秋一行南下廣州,王映村卻是離廣州北上京師。王映村說起在海關得意的日子,真叫柳知秋大開眼界——想不到一個粵海關監督署的小小會計師爺竟有這麼多油水可撈,比“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還要發達!足見廣州乃大銷金窟所傳不虛,此去必能如魚得水。
小天壽卻是驚得嘴都合不攏:這回去廣州,說好師傅教戲、他們師兄弟三個上臺,因為進了趟宮稱了供奉,每月酬金加到六百兩,比宮裡召請大班子的僱銀還多著四倍,讓全家人興奮了好些日子;可人家這兒說起錢,開口就是千就是萬,簡直的把人聽蒙了。
王映村很快又憤憤不平了,絮絮叨叨地說,海關內爭權奪利相互傾軋,他受了冤枉,竟被革除。戲團頭聽著聽著就哈哈地笑了,說:“罷,罷!你不用往自個兒臉上貼金,咱們老熟人還瞞得過我?定是分贓不均,狗咬狗,你的後臺不硬,給人蹬了,是也不是?如今那邊的後臺不是倒了就是沒了,你瞅準空子,攜資入京再尋後臺,營謀復職,對也不對?”
王映村臉都不紅,哈哈一笑,算是預設。這人又幹又瘦,膚色黃黑,十足的尖嘴猴腮,就連深眼窩裡的褐黃色眼珠,也像猴子一樣靈活。他眨眨眼,話題一轉:“聽說京師貴官大佬沒有不愛看戲、不愛像姑的,連內務府和六部堂官們,也有好些人少了像姑吃不香睡不著,是不是?梨園子弟居處不亞於豪門貴宅,食則瓊筵玉幾、一擲千金,出行則雕車映日、健馬嘶風、裘服翩翩、繡衣楚楚……柳師傅既是京師第一曲師,令郎決計是名優坯子,何必遠涉江湖,到廣州來覓生路?”
柳知秋沉下臉,似要發作,卻又和緩地微笑說:“先生所說是私寓,我們乃是科班,先師定下規矩,代代相傳,賣藝不賣身。”
王映村那如被蠶食過的疏眉直飛到額頭上,驚訝道:“啊呀呀!這真是世人皆濁我獨清,世人皆醉我獨醒啊,佩服佩服!我出言不遜,得罪了!……”
這麼一來,心順情洽,戲迷遇到行家,梨園弟子說起技藝,越說越有勁,喝茶添水,撤了茶點開飯,又是王映村做東,雞鴨魚肉外加美酒,又吃又喝地說到天色轉暗,僕人上燈。王映村打個哈欠開始發蔫,又極力挽留客人,說自己不過是癮上來了,過兩口就好。於是王映村自管躺去榻上過癮,客人們自管坐在席邊喝酒。柳知秋悄悄問戲團頭:“他吸這個……鴉片,就不怕犯禁?”
戲團頭笑道:“這裡不是京師,民不舉官不究,有錢儘管抽,沒人問。”
天壽覺得好玩,湊到榻旁看那僕人燒煙燈、團煙泡服侍主人吸菸。隨著王映村心滿意足地吞煙吐霧,一種特殊的氣味在屋裡瀰漫開來,算不上芬芳,也不難聞,彷彿夾竹桃的花香,淡淡的,叫天壽微微頭暈。
樓梯咚咚咚地響,想是又來了住店的客人。可重重的腳步聲竟越響越近,來到門口,沒叩門,沒詢問,一個衣著華麗的男子推門而入,直衝著窗下那張寬榻走過來,面向煙燈而立,並不說話。
王映村的僕人連忙朝此人請安。此人一點頭算是答禮,便坦然躺到榻上,與王映村隔煙燈相對。僕人即刻奉上另一支鑲銀嵌玉嘴的煙槍,將燒好的煙泡恭恭敬敬地裝進煙鍋,此人也不謙讓,就著煙燈深深地、慢慢地吸了十來口,沉醉地闔目靜臥片刻,然後從容起立,撣撣衣裳,徑自出門而去,彷彿除他自己之外一切都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