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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奸化裝成乞丐來打探軍情也說不定。”英蘭解釋著說。
“若是逆夷不來鎮江,又何須捉什麼漢奸殺什麼人呢?”悟性一臉不忍之色,說得英蘭也只得搖頭連說我也摸不著頭腦,又勸悟性,為防萬一不如及早離開,不管逆夷來是不來,躲一躲總沒壞處。悟性一向清淡清瘦的出家人面容竟也泛上愁苦,蹙眉嘆息,說,雲遊半生,好不容易找到這麼一處稱心如意的落腳處,打算埋骨此庵的,怎麼能走呢?……兩人說著,茶水已喝得沒有了茶味,英蘭才想起燒香以後,天壽就沒有離開神堂。
天壽一直跪在觀音大士的神像前。
他雙手捧著燃著的線香,一拜再拜,虔心祝告,求大士指點,然後拿起神像前那對悟性從南邊帶來的檀木卜佔板,輕輕朝地下一摔,兩塊佔板跳了跳,呈現出一陰一陽的吉相。天壽絕不相信,又摔,不料還是一陰一陽!天壽急了,拿起佔板狠命一摔,佔板蹦起來老高,其中一塊在地上滴溜溜地轉,天壽眼睛盯著它,心怦怦直跳。是吉相他不相信,嘴裡又在不住地念叨著:千萬可別出來個兇相,就是出來個平平相也不好啊!……他心慌氣喘,連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要的是什麼……佔板終於撲嗒一聲停下來,兩個佔板又是一陰一陽!天壽愣了片刻,又撲通跪倒在蒲團上,雙手蒙臉,一動不動,心亂如麻。
英蘭和悟性慌忙進來,一看這景象,反倒愣住了。悟性說小爺你佔的什麼事?這不是吉相嗎?天壽皺眉說:“我摔了三次,都是這種樣子!”悟性笑道:“連得三回吉相,難得的佳兆哇,別人求都求不到的!”天壽發急,大聲地連連說:“不對不對!一定不對!無論如何不能是這個樣子!”英蘭關心地問:“你到底佔的什麼?”天壽咬住嘴唇,紅了臉只不做聲。
悟性笑著對英蘭說:“男人女相主貴,你的這位小弟日後定是貴不可言了!”
英蘭笑道:“不相關的事,他從小學唱昆旦,言行舉止練成了這副模樣,想改也改不過來了。”又轉臉問天壽,“你倒是怎麼啦?”
天壽能說什麼呢?
昨晚他做了一個十分古怪的夢,直到現在還清楚得如在眼前——他在萬山叢中迷了路,山峰聳峙、林密天暗,他滿頭滿身冷汗淋淋,終於沿著一道溪水找到了一個洞口,那溪水像是他家聽泉居的泉水,那洞口又跟幼年時路過肇慶時去過的那個雙源洞相似。他立刻進洞,在石筍石柱間探尋。他在探尋什麼?在找出路?在找丟掉的東西?在找什麼人?連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但他能感覺出來,他要找的對他一輩子非常非常重要。
他拼命地找、找,心急火燎,又是恐懼,又是悲酸,又是企盼,又含著說不清的奇怪的喜悅……老天爺!那不是胡昭華胡大爺?那邊昂首挺立著的不是姐夫嗎?天壽撲了過去,卻都是冷冰冰的石柱……
窄窄的路徑拐彎了,裡面竟有個石屋,屋裡竟擺著一張八仙桌和兩張椅子。走得很累的天壽趕緊坐下來歇腿,冷不防對面的椅子上有人說話了:“伸出手來,數數你的脈搏!”
天壽嚇得幾乎透不過氣,這是亨利的聲音!這是每次他來狀元坊給自己診病時候說的第一句話。天壽習慣地一縮身子,像那時候一樣使勁低下頭、扭過臉,不跟他照面。縱然知道自己已經病得又黑又瘦完全脫了形;縱然知道許多年不見,他絕不會認出當年的小四弟,但天壽寧肯立刻就死,也不願意讓亨利知道真情……
然而,他又忍不住地想要看他,看他的比小時候顏色深了許多的鬈髮,看他的深藍色的令人心醉的溫和的大眼睛,看他線條剛勁的豐潤的嘴,看他連著鬢角的拳曲的鬍鬚,看他微微凸出的中間有一道好看的凹槽的下巴頦……他從幼年認識亨利以後,先是跟他本人來往,後來又經常拿出他留下來的紀念小像看來看去,從不像一般人看夷人那樣視為鬼怪狼犬,反倒越看越覺得順眼好看……自從離開寧波,身負國仇家恨的天壽,明知不應該、沒道理,還是時時刻刻地想念他,現在他就在眼前,難道竟錯過?他鼓足勇氣,滿面羞怯,對著亨利抬起了眼睛……
不料亨利很不愉快地冷笑著說:“你的事,我全都知道了!”
天壽像是捱了重重一拳,羞愧至極,恨不能找個縫隙鑽到地裡去。他立刻蒙著臉哭了起來。哭泣中,他隱隱約約覺得亨利站起身,走過來,突然伸出長長的雙臂,一下子就把他摟在了懷裡。他的懷抱溫暖如春,他的面頰和嘴唇柔軟芳香,天壽一時間心身如火、熱血如潮,說不出的焦灼和慌亂,既甜美又恐懼,惶惑間伸手推了一把,亨利叫道:“你為什麼要推開我?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