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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見畢,水生道:“小弟為兄不世驚才幾乎踏破鐵鞋,苦無覓處,不料今日始得識韓。前日家叔持扇頭珠玉見示,此心久已仰止高山,速詣虎阜圖晤。又聞臺兄遭紈褲之辱,此時小弟即欲代作鷹鸇,細訪方知子虛之事。後又知尊籍洛中,馳驅造訪,無蹤跡可尋,豈臺兄高天鴻雁,為避地之謀,而不欲以皜皜之句,蒙塵世之垢,故爾混跡埋名苦此耶?幸乞明示,以開茅塞。”水生這幾句話分明要他將自己行藏說出來。這假梅生聽見此話,方知是慕雲生而來的。他但只曉得梅再福,哪裡曉得雲生來歷,便含糊答應,並不還他明白。水生大疑,想道:“據他說起來,姓雲、姓梅,原是兩人了。”假梅生心裡鶻鶻突突,只恐露出本來面目,欲言不言,不敢開口。水生又問道:“小弟與兄雖未月下聯吟,風前把臂,然而神交已久,心契多時。今不憚間關匍匐,親炙容光,而臺兄竟無一言賜教,豈不負小弟一片羨慕誠心耶?”假梅生看見帖上是姓水名湄,但不知什麼號,又不曉得他的來歷,正如羚羊觸藩,難進難退。今見水生髮急,只得滿面堆笑,道:“小弟庸愚,未曾與水相公識面,而水相公諄諄若此,不識尊號尊居,可賜教否?”水生又笑道:“原來梅兄已忘卻前事了。”便把水有源恁般騙他,自己恁般羨慕一番話說得徹頭徹底。假梅生方知這個緣故,便大著膽,傲然道:“向日小弟在虎丘時,果然有個姓水的來求書畫,說他有個侄兒才高得緊,要小弟做首妙詩,賭賽賭賽。小弟也不十分用心,隨意寫兩首去,後來小弟薄技頗頗馳名,登門相求者日日盈千,哪裡有閒心腸記得許多姓名,所以忘了此事。原來就是我兄,可喜可喜!我兄此來,莫非又要小弟做幾首詩?小弟當得奉承。”水生見他言語之間,大有俗氣,而傲忽之態俱於口角露出,但他說又要做詩,即便應承,看得易了,又轉一念道:“狂傲之態,大約有才者所不能無,況我又未曾有什麼製作請教他,他自然不曉得同類相求的意思。待我明日做首新詩請教,並求屬和,那時節自然聲氣相投了。”想罷,即便告別。人趨時時恐怕露出馬腳,今見告別,心中想道:“他是慕名而來,諒他未必有才。”一發做出名人腔調道:“小弟本當見留的,但小寓往來頗多,應接不暇,甚是厭煩。且來者多是塵俗不通之人,使小弟賤名愈重,求教愈多,應接愈煩,正是受累。些須一兩五錢,小弟哪裡希罕,無如辭得堅,送得勤,無可奈何。我兄少年清俊,看來倒也不俗,如會做詩,做幾首來,小弟看看,以破寂寥,不知可做得來麼?”水生笑道:“小弟詩道,略知一二,明日容我以詩請教。”說罷,一拱而別。人趨自言自語道:“好燥脾一頓話,被我嚇去。無才小子,恁麼來尋梅相公請教。幸得我文才雖無,口才倒有,要以騙過這些不識字的人。”遂自揚揚得意不題。
再說雲生自別了文總兵之後,一徑去尋人趨,豈知人趨已去了。想道:“我如今避了年餘,家中之事自然冷了,但一事無成,回去倒覺沒興。不免再往別處遊玩一番,倘或幸遇相知若文總兵者,又好為將來居停。不然全無巴鼻,何以揚名異鄉,榮歸故土?”因想去年水有源求詩之事,他說是吉水縣人,還記得他侄兒號為伊人,才甚不凡,不知歸去作何形狀,又不知曾來訪問否。左右我今日遨遊無定,何不就往江西訪問一番?如果有才,將來又有一個石霞文矣!豈不快哉!忙叫松風僱了船隻,竟往杭州進發,於路無心戀景。過了杭州,匆匆的竟往江西。
到了吉水縣,來尋訪伊人。恰好方到進城,劈面撞見水有源。有源大驚道:“這是梅相公,怎麼到此?卻不苦了我的侄兒。”雲生也驚問道:“小弟苦令侄什麼?”有源道:“請到草舍告訴。”忙領到家,遂將如此如彼、至今未歸的說話,一一的說知。雲生心中甚是不安。又聞得他說若不尋著、定不還家的話,一發感慕,嗟嘆不已,因道:“小弟未見伊人之才,而已先見伊人之情,既見伊人之情,足以悉見伊人之才矣!伊人之才,才生於情也,伊人之情,情生於才也。有如此之情,而我竟未知,我負伊人之情,即負伊人之才了,可謂得罪多多矣!”言罷,即便起身。有源道:“天色將晚,梅相公往哪裡去?”雲生道:“去尋伊人。”有源道:“梅相公想是痴了,舍侄東西南北,不知所向,梅相公從哪一方尋起?總要去待明日。”雲生道:“小弟遲一刻,即負一刻之罪。令侄即在東西南北之中,小弟也即在東西財北之中尋問。”有源堅意相留,雲生堅意要去。沒奈何,留他不住,只得任他去了。連夜下了夜船,想道:“他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