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分(第2/4 頁)
,夜空分外地晴朗,每一顆星斗都像棉花那樣碩大,那樣蓬鬆,一副憨樣子,靜悄悄地在天上瘋。星空廣闊無垠,簡直就是豐收的棉花地。還有流星,它們把夜空突然照亮了,像一把刀,在黑布上劃開了一道雪亮的口子。流星飛遠了,這就是說,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個人嚥下了最後的一口氣。每一顆流星都是一個故事,是一個死亡的故事。然而,因為死亡離自己太遠,與悲傷無關了,成了瞬間的風景。不能不說的則是銀河。銀河真的就是天上的一條河,它由密密麻麻的星星積累起來,一顆星就是一滴水,星光浩瀚,波光粼粼,成了名副其實的一條河,靜悄悄地流淌著銀光。銀河是莊稼人的時鐘,不同的是,它是一座大時鐘,報告的不再是一天的二十四個小時,而是一年的四季。銀河是一對巨大的指標,如果正對著南北,那就是秋收了。掛角斜過來呢,那一定是中秋,該是吃菱角的時候了。而銀河一旦正對著東西,冬天就要來到啦。這個連孩子們都懂。他們這樣唱道:銀河南北,
收拾倉屋。
銀河掛角,
雞頭菱角。
銀河東西,
收拾棉衣。銀河在天上,無限地遙遠。其實也不遠,就在鼻子的上面。如果你的手向上伸一下,再伸一下,再伸一下,也許就能摸到了。至少看起來是這樣。銀河安安靜靜地淌在天上,人們安安靜靜躺在橋上,王家莊的夏夜就是這樣一個基本的格局。其實三伏天的夜間並不安靜,反而比白天喧鬧多了,為什麼呢?是因為稻田裡的那些青蛙們。天一黑,青蛙就鼓譟起來。畢竟有些遠,澎湃,卻渺茫,然而,青蛙實在太多了,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多。它們擁擠,沒心沒肺,就會拼了命地喊叫。彷彿熱熱鬧鬧,其實還是寂寞。它們的叫聲匯聚在一起,有了開闊的縱深,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又朝四面八方傳遞而去。——三伏天的夏夜正是這樣,天上的星星在熱鬧,地上的青蛙也在熱鬧,而村子裡反倒安靜了,稱得上枯寂。每個人的身影都黑咕隆咚的,像一口井,每一口井都有自己的吊桶,上,或者下,深不見底。
那些老人和婦女們大多不願意到洋橋上去。他們更願意守護在家門口的巷子裡,這裡更自在。尤其是婦女們。只要生過孩子,她們會呆在漆黑的巷子裡,像男人一樣光起了背脊。她們把自己的上身脫光了,光著胸脯,端坐在黑暗裡頭,手裡拿著芭蕉扇,一邊扇,一邊拍蚊子,嘴裡還嚼著舌頭。她們的奶子掛在胸前,十分秘密地跟隨著扇子左搖右蕩。她們戲稱自己是賣茄子的。小本的生意,一共只有兩個。也沒人買,所以天天賣。
三丫的母親孔素貞也是這樣,每天晚上坐在天井裡賣茄子。孔素貞是一口特別的井,水格外地深。更糟糕的是,她這口井裡有兩隻桶,第一隻是她的兒子,紅旗,一大把的歲數了,至今還討不到老婆。第二隻是一個閨女,三丫,年紀也不小了,到現在還沒有婆家。這兩隻桶每天就懸在孔素貞的心裡,不是它上去,就是你下來。唉,鬧心了。對紅旗,孔素貞基本上是死心了,腦子少零件,都這個歲數了還跟在佩全的屁股後頭鬼混,不說他了。指望不上的。三丫則不一樣。三丫是孔素貞心頭的肉,孔素貞所有的牽掛都在她的身上了。三丫近來的舉止有些怪,再也不到洋橋上去了,每天天一黑就進屋了,上床了。孔素貞畢竟是過來的人,有數得很,這丫頭騷了,發情了,一定是看上什麼人了。這是素貞最為擔心的時刻。素貞搖著扇子,想起了自己年輕的光景。孔素貞年輕的時候倒是享過幾天的福,生在一個本分、勤快的人家。家底子殷實,有十幾畝的水田。素貞的父母是那種能吃苦又節儉的莊稼人,吃穿上頭一直都不犯愁,每一年都有所盈餘。哪知道一解放,家裡的那十幾畝水田要了她們家的命,等劃過階級,壞事了,是地主。素貞還好,心裡頭有佛,想得開,反正這個歲數了,年輕時到底過過幾年好日子,也不虧。難就難在兒女。他們吃過什麼?穿過什麼?什麼也沒有。都是自己前世的孽。孔素貞沒有作過孽,但她過完的好日子就是孽。別人冬天沒有棉鞋,她有。別人不識字,她認得三字經,還背過幾十首唐詩和宋詞。這些都是孽。是孽就必有報應,萬萬沒有料到,報應到自己的骨肉上去了。這是孔素貞最揪心的地方。滿腦子都是血。現如今兒女大了,得娶吧,得嫁吧,困難了。說起來三丫是不用愁的,一個丫頭家,橫豎嫁得出去,更何況三丫有這般的模樣。其實最難的恰恰是這個丫頭。依照孔素貞的意思,原打算用三丫給紅旗換一門親的,在施家橋,都說好了。三丫卻不答應。她看不上。三丫什麼都不說,一雙好看的眼睛就盯著天井裡的那口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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