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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的事物。
《平原》第七章(5)
精神對我們有自然做它的前提,而精神是這個前提底真實性,因而是這個前提底絕對的第一性的東西。在這個真實性中自然消失了,並且精神把自己作為那個達到了自己的向已存在的理念來表達了,這個理念底客體和主體都一樣是概念。這個同一性是絕對的否定性,因為在自然裡面概念有著它的完全外在的客觀性,但把它的這個外在性揚棄了,並且這個概念在這個外在性裡面成了自己和自己同一,所以概念只有作為從自然中復歸才是這個同一性。”端方被顧先生的這一大段話弄得雲裡霧裡。端方輕聲地問:“顧先生,你在說什麼?”
顧先生轉過身去,從書架上抽出了一本書,遞到了端方的手上。是馬克思的著作,《經濟學——哲學手稿》,一九六三年,北京,人民出版社出版。定價:0.42圓。封面上有馬克思的側面像。他鬈曲的頭髮。他濃密的鬍鬚。他緊蹙的眉頭。他憂慮的目光。他飽滿的天庭。他明淨的額。
顧先生說:“一百六十四。我說的就是這本書的第一百六十四頁。”
這一個大段落的背誦挽救了顧先生,端方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顧先生一下子活絡了,他的熱情從天而降,如黃河之水天上來。既然黃河之水天上來,那就必然是奔流到海不復回。顧先生的口齒利落了。他對戀愛不感興趣。他對女人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人類、國家、社會、政黨和階級,也許還包括軍隊。他的談話一下子帶上了政治報告的色彩,帶上了普及與提高的嚴肅性與迫切性。端方就弄不明白顧先生的記性怎麼那麼好,他的談話一直伴隨著這樣的插入語:馬克思說,普列漢諾夫說,盧森堡說,斯大林說,毛主席說,甚至,胡志明說,金日成說。這就是引用了。因為大量的引用,端方相信,顧先生雖然在說,其實什麼也沒有說,他只是在背誦。但領袖的聲音是迷人的,充滿了耐力,充滿了爆發力,有硝煙的氣味,有TNT的劇烈火光。顧先生壯懷激烈。顧先生還特地提到了未來。顧先生說:“馬克思說:‘我們得到的將不是自私而可憐的幸福,我們得到的將是整個世界。’”
顧先生激情彭湃的講話大約有四十五分鐘。四十五分鐘之後,他停下來了,坐下來了。臉上的表情卻意猶未盡。笑眯眯的。沉醉了,嘴角在含英咀華。顧先生最後說:“我要感謝黨把我送到王家莊來。我相信,再給我在王家莊呆上十年,我將成為一個百分之百的、黨外的布林什維克!”
端方離開之後顧先生並沒有立即就睡,他要做一項工作。雖然顧先生平日裡幾乎不說話,可顧先生還是養成了一個良好的習慣,不管和誰交流過了,對誰說了什麼,事後都要回憶一番,檢討一番。想一想,有沒有哪句話有問題。他的記憶力是驚人的,只要是自己說過的,哪怕是一個噴嚏,他都能夠回憶得起來。用馬克思——也許是黑格爾——的話說,這就叫“自我觀照”,用韓愈的話說,這就叫“三省吾身”,用孔夫子的話說,這就叫“慎獨”。顧先生呢,給自己的秘密行為取了一個相當軍事化的名字,叫做“給思想排地雷”。
顧先生的“排地雷”是仔細的、嚴格的。像一個受命的軍人,完全符合一個被改造的人應有的姿態。顧先生把自己和端方的話重新回顧了一遍,放心了,沒有任何問題,沒有一顆地雷。顧先生睡著了,這個十年之後百分之百的、黨外的布林什維克,十分放心地睡著了。
《平原》第八章(1)
三丫被反鎖在家裡,安穩了。但三丫的安穩是假的,反而使鬥爭升級了。她有她鬥爭的哲學與武器。三丫不吃了,不喝了,絕食了。這是最沒有用的辦法,卻也是一個死心塌地的殺手鐧,我就是不吃,你看著辦。你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餓死。孔素貞的這一頭倒沒有慌張,素貞想,好,丫頭,你不吃——拉倒!不是我不讓你吃的,是你自己和灶王爺過不去。我倒要看看,是你硬,還是灶王爺的手腕子硬。想和灶王爺唱對臺戲,你板眼還沒數準呢。餓一餓也好。古人是怎麼說的?飽暖思淫慾,等你耗空了,餓癟了,你再想騷也就騷不動了。到那時我再收拾你也不遲,遲早要殺一殺你的銳氣。不吃?你不吃我替你吃,我就不相信我還撐死了。我還不信了我。
三丫不吃不喝,孔素貞不愁。孔素貞愁的是怎樣儘快地把三丫拉到佛的這條路上來。只要三丫見了佛,信了佛,她的心裡就有了香火,慢慢地就安逸了,接下來什麼事都會順遂。孔素貞能把日子一天一天地熬到現在,靠的就是心中的香火。要不然,這麼些年的羞辱,早死了幾十回了。雖然國家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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