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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了。每年都一個樣。只不過端方以前還小,起得沒這麼早,不知道罷了。糯米飯上桌了,父親、母親、紅粉、端方在飯桌的四邊坐下來,對著一盞小油燈,四張嘴不停地叭嘰。端方就著鹹菜,一口氣扒下去兩大碗。對著小油燈打了兩個很響的飽嗝。端方抹了抹嘴,拴上草鞋,從母親的手上接過一隻小瓦罐,是剛剛燒好的開水。端方一手提著瓦罐,一手操起鐮刀,跟在父親的後頭,紅粉跟在端方的後頭,母親則跟在紅粉的後頭。父親開門,外面黑咕隆咚的,上工去了。
原生產隊的勞力們一起匯聚在隊長家的後門口,大夥兒悶不吭聲,一起往田裡走。野外還有一絲寒氣,關鍵是露水太重,到處都溼漉漉的。村子裡的雞叫開始熱鬧了,此起彼伏。天也放亮了,來到麥田的時候東邊已經吐白,有了幾絲絲的紅,是那種隨時都會噴發的樣子。沒有人說話,誰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勞作的,反正就這麼開始了。端方把手裡的鐮刀放在手心裡轉了兩圈,第一個跳進麥田,有點爭先恐後的意思。鐮刀在端方的手裡很輕,端方有力氣,在中堡鎮的時候,他能把一百九十斤的石擔子舉過頭頂,一把小小的鐮刀算得了什麼。大概一頓飯的功夫,太陽晃了兩下,跳出來了。鮮嫩的太陽就像鐵匠砧子上燒得透明的鐵塊,在鐵錘的敲擊下,所有的光芒都噴薄而出。大地說亮就亮。端方在麥田裡一馬當先。已經把他的繼父甩出去一大截子了。端方存心了。他要讓繼父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一個光會吃不會拉的軟蛋子。端方的動作開始還有點生澀,後來好了,越來越利索,有了機械的、可以無窮反覆的流暢,想停都停不下來。因為利索,他的豪情迸發出來了,脫掉了褂子,一把摜在了地上。背脊上全是汗。初升的太陽照亮了端方的背脊,他的背脊油光閃亮,中間凹下去一道很深的溝,這是年輕的背脊,肌肉發達的背脊,開闊,厚實,線條分明——到了腰腹那兒,十分有力地收了進去。王存糧的手腳卻是悠閒的,並不忙,利用喘氣的功夫,輕描淡寫地瞟了一眼前面的端方,心裡頭嘆了一口氣。你這個冒失鬼,這哪裡是幹活,簡直就是屙屎,硬的都頂在了前頭。割麥子哪裡能這樣?它是個耐力活,得悠著點兒,哪能把一身的力氣都壓在最前頭?莊稼人最要緊的事情是把自己的身子骨泡在汗水裡,用鹽醃過了,醃成鹹肉,這才硬掙,這才有嚼頭。鮮肉有什麼用?軟塌塌的只配燒豆腐。你一身的細皮嫩肉,還敢打衝鋒,還敢打赤膊,作死!割麥子是能打赤膊的麼?那麼多的麥芒戳在身上,不癢死你,不疼死你!王存糧原打算提醒端方一兩句,看他騷得厲害,不說他了。不讓他吃足了苦頭,他永遠不知道鮮肉是怎樣變成鹹肉的。將來結了婚他就知道了,做任何事情都跟和婆娘上床差不多,一上來就用蠻,軟得格外快。怎麼說遠路沒輕擔的呢。不說他,年輕人的耳朵反正也塞不進別人的舌頭。由他去。由著他孟浪。到了明年的這個光景,他就沒這麼騷了,他吃饅頭的時候就知道第一口往哪裡咬了。——你胳膊粗,胳膊粗有什麼用?胳膊粗,去殺豬,胳膊細,做會計。
午飯是在田埂上吃的,是麵疙瘩。正午時分太陽已經掛在頭頂了,格外地有勁道,在端方的面板上綻開了麥芒,開始撩撥人了,癢得出奇,刺戳戳地往肉裡鑽。端方的面板像是被人扒了,翻了過來,鼓起了粗大的毛孔,紅紅的,指甲一抓就疼,太陽一烤也疼。要是有個地方能夠避一避毒辣的太陽就好了。但是,莊稼人是無處躲藏的,有本事你變成一條蚯蚓。端方的難受還有另外的一個方面,那就是腰。端方有力氣,就是小腰那一把有些不做主了,酸得厲害,脹得厲害。彎著難受,直起來也難受,坐下來還是難受。端方拖過一隻麥把,墊在腰弓底下,躺上去,舒坦了。只是一會兒,更難受了。一定是剛才吃得太飽,腰部放鬆下來了,肚子又撐得吃不消,只能再站起來,坐臥不安了。王存糧只吃了一個半飽,把剩下來的那一半放在田埂上,點起了旱菸鍋。端方就在他的不遠處,在那裡折騰,王存糧不看。王存糧守著瓦罐,叼著旱菸鍋,眯起了眼睛。額頭上掛著汗珠子,喝一口,抽一口,抽一口,再喝一口,什麼也不想,像在享福了。香菸真是個好東西,很深地吸下去,再很長地撥出來,還哼嘰一聲,所有的累都隨著那口氣嘆出去了。對抽菸的人來說,解饞只是其次,最主要的作用是歇口氣。這一點不抽菸的人是體會不出來的。有煙叼在嘴邊,吧嗒吧嗒的,慢慢地,就歇過來了。要不然,總有一件事情沒做,心裡頭空了一塊,沒有盼頭,人就不踏實。存糧遠遠地望著端方,如果是兄弟,他興許就把旱菸鍋遞到端方的手上去了。但端方畢竟是他的兒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