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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欲。
反正這就是傑德·劉易斯原理。得克薩斯西部的石油產區,沙烏地阿拉伯地區,北坡還不曾對他發生作用,不過,物極必反,循北卻會至南。生活有時候就是那樣安排的,究竟什麼才是自己想要的,卻一會兒一個心願。他希望自己在地球上最邊遠的地方能夠適應下來,於是現在就來到了世界的盡頭,他朝天邊外窺視著,想回頭也來不及了。自己目標混亂造成的局面,只好自己來安慰自己。隨遇而安嘛。
也許吧。
“是南極啊!”吉姆·斯帕科鼓動他說,“在那裡,感覺離星星很近,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近。漠漠荒原,是冰的荒原,而且空氣乾爽,感覺彷彿可以吃到那些星辰。一小口一小口的冰糖啊。”那氣候學家抓緊了他的胳膊。“劉易斯,是南極啊。到了那裡,你才會知道,宇宙真冷啊。”
錢的問題幾乎成了次要的。斯帕科和他是彼此的知音,兩人都渴望去荒涼的地方。去簡單明瞭的地方。去純淨的地方。
當然,除了他們那塊石頭。石頭引發了種種問題。這就是他們的眼中沙礫,是他們的胸中塊壘,是他們之間的炸彈。
這圓圓的世界卻是有邊的。一條寒冷堅硬的褶皺山脈綿延一千多英里,把南極大陸一分為二。這就是橫貫南極山脈。山脈以北是一片冰川、大山,還有冰封的海洋,景色飄渺,卻尚可辨認:固然,那世界屬於冰河時代,卻仍是世界——我們的世界。山脈以南,南極方向一帶,則覆蓋著冰帽,深不可測,廣袤而空寂,彷彿無形無體,不可想象。那是真空,是虛無。是一片上帝的白色黏土。
南極大陸的秋陽漸漸沉落,暮色中劉易斯飛越而過。三十小時的飛行已經使他精疲力竭。三十五磅重的極地服束縛著他。LC—130軍用運輸機轟鳴作響,網狀機座勒得他血液迴圈不暢,通風裝置忽冷忽熱,像患了精神分裂症,他倦意漸增。
美景也令他沉醉。落日一點點沉下,即將墜入那長達六個月的夜晚;俯視下面,冰河裂縫中水波盪漾,峭壁上皚皚的白雪如糖似霜,明暗對比強烈,令人歎為觀止。金色的光子在未經踐踏的雪地上跳躍著,燃起一片霧濛濛的火光。冰封的海面看上去好像碎瓷片。在稠密如霜的霧中,尚未命名的山峰聳立而出;冰川咧嘴而笑,參差的冰牙附著在湛藍的牙齦上。這一切是那麼原始,不曾被踐踏,也不曾遭破壞,這是白板一塊,你可以在上面重新描繪自己。正是在這種地方,他可以成為自己所塑造的自我,他說自己是怎樣的,就可以成為怎樣的。
然而,橫貫南極山脈就像一座大壩,攔住了身後覆蓋著兩英里厚極地冰雪的平原,宛如一道警戒線與蜂擁而上的人群短兵相接。那是萬年的積雪。冰原邊上,有幾座山峰大無畏地探出嘴鼻,彷彿要踏水而去,可是,再往南去,就完全沒有了這種突出起伏的地勢。冰川消失了。山脊,裂縫,還有對比強烈的光線,都消失了。接踵而來的,是一馬平川,一片冰封的階地,大小跟美國本土相似。劉易斯意識到,飛機越過山脈之後,就進入了一個截然不同的所在。就在那一刻,他由興奮開始轉為焦慮不安。
想象一張大得無邊的紙吧。不,並非無邊,地勢的起伏造就了一種邊界。只不過,地平線那裡卻有像鑽石塵一樣懸浮著的冰晶,霧氣籠罩,一片模糊,雪地因此而和慘淡的天空渾然成為一體。從國民警衛隊運輸機那有擦痕的小小舷窗向外看去,看到的是一片空空茫茫:沒有高低凹凸,沒有基準點,沒有絲毫的瑕疵。他以為看到了雪浪起伏,運輸機的裝卸長卻告訴他,他瞅著的不過是高空中捲雲的投影。他以為看到了橫貫雪地的轍印,或許是雪地車或摩托雪橇留下的吧,可是裝卸長指著的卻是一架正飛離而去的運輸機留下的凝結尾流。劃過天際逐漸飄散的條雲投下影子,就成了他看到的轍印。
劉易斯在一架架貨物間挪動著,從一個舷窗走向另一個舷窗,巴望著發生點什麼事情。什麼也沒有發生。飛機轟隆隆朝前飛行著,寒氣沿著機身蜿蜒纏繞。
他看看手錶,彷彿在陽光變成模糊一團的地方,這樣做還有什麼意義似的,他又朝外張望著。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書包網
暗冬(2)
一無所有。
他從另外一個舷窗朝外看去。下面就像一片空白銀幕,卻不會放映任何電影。絲毫也覺察不出他們是在往前飛行。這片天空和這片高原好像是彼此的映照,一片空寂,他仔細打量著,徒然地想要搜尋到某種縫隙,某種瑕疵,某種依據,好確定自己是在某個地方。
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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