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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慶很想接到餅乾白糖什麼的,但什麼也沒接到過,倒是有一天在樹從中發現了一個人,推了一把,發現對方面色鐵青全身冰涼,這才魂飛魄散抱頭鼠竄。死者是個女人,四十來歲,左耳根有個痦子,身上沒有搏鬥或強姦的痕跡。她沒有揹筐或挑擔,看上去不像農民;也沒戴手錶或者插鋼筆,不像是幹部。衣袋裡只有幾塊錢和一張廢汽車票,從票面上也看不出汽車的起止地點——這是事後才知道的。
老慶沒命地跑下山。後來縣裡人武部和公安局的都來了,沒查出個結果。老慶帶著民兵負責保護現場,輪流守著這個女屍,一直守到屍體漸漸發臭和生蛆,才獲准將一堆腐肉草草葬在山上。那幾天真不是人過的日子呵。老慶是隊長,不能不帶頭勇敢,不能不在天高月黑的夜晚上山去,哆哆嗦嗦地捏住一杆梭標,守住一堆正在生蛆和發臭的肉,聽著大山上各種野物的叫聲,還有枝葉在風中唰唰唰的狂嘯。有一天夜裡,大雨瓢潑,他全身水洗一樣,淚水、尿水、雨水以及禁不住的冷汗一起流淌。
不知是不是出於幻覺,電光一閃之際,他發現死者已經坐了起來,嚇得當即一聲大叫就暈了過去。他說死說活再也不當民兵隊長了——這是後話。
死者的來歷一直沒有個說法。據說附近沒有失蹤者,公安局通報了全縣、全省乃至全國,但各都也沒有發現左耳根有個痦子的失蹤者。即便在臺灣海峽十分緊張的時候,對所有可疑人員排查最為嚴密的時候,事情還是成了一樁奇怪懸案。
我後來聽說,這個世界的懸案其實很多。我一位朋友的妻子,並無精神性的病,有一天去工廠看望女兒以後,就再也沒有回過家,不知去了哪裡。我一位朋友的老師,在受到政治迫害最厲害的時候還活得很正常,倒是在平反覆職以後的一天,騎著一輛腳踏車出門,從此人間蒸發,十多年裡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親人們反覆尋找也不知下落。有專家告訴我:這樣的失蹤者不在少數,幾乎每天都有發生。
這些人到哪裡去了?他們毫無理由捨棄自己的家,卻事實上舍棄了。他們也許像山上那位神秘來客一樣,被一座遠方的大山召喚而去,在罕見人跡的密林裡選定了歸宿。
她的名字永不可知。我只能說,她也許是命定的漫遊者,是上帝派來的特務,對大地進行某種隱秘的調查,對自己神聖的使命守口如瓶。
11 懷舊的成本(1)
房子已建好了,有兩層樓,七八間房,一個大涼臺,地處一個三面環水的半島上。由於我鞭長莫及無法經常到場監工,停停打打的施工便耗了一年多時間。房子蓋成了一個紅磚房,也成了我莫大遺憾。
在我的記憶中,以前這裡的民宅大都是吊腳樓,依山勢半坐半懸,有節地、省工、避潮等諸多好處。牆體多是石塊或青磚組成,十分清潤和幽涼。青磚在這裡又名“煙磚”,是在柴窯裡用煙“嗆”出來的,永遠保留青煙的顏色。可以推想,中國古代以木柴為燒磚的主要燃料,青磚便成了秦代的顏色,漢代的顏色,唐宋的顏色,明清的顏色。這種顏色甚至鎖定了後人的意趣,預製了我們對中國文化的理解:似乎只有青磚的背景之下,竹桌竹椅才是協調的,瓷壺瓷盅才是合適的,一冊詩詞或一部經傳才有著有落,有根有底,與牆體得以神投氣合。
青磚是一種建築象形文字,是一張張古代的水墨郵票,能把七零八落的記憶不斷送達今天。
大概兩年多以前,老李在長途電話裡告知:青磚已經燒好了,買來了,你要不要來看看?這位老李是我插隊時的一個農友,受託操辦我的建房事宜。我接到電話以後抓住一個春節假,興沖沖飛馳湖南,前往工地看貨,一看竟大失所望。他說的青磚倒是青的磚,但沒有幾塊算得上方正,一經運輸途中的碰撞,不是缺邊,就是損角,成了圓乎乎的渣團。看來窯溫也不到位,很多磚一捏就出粉,就算是拿來蓋豬圈恐怕也不牢靠。而且磚色深淺駁雜,是雜交母豬生出了一窩五花仔——莫不是要給炮兵們蓋迷彩工事?
老李看出了我的失望,慚愧自己的大意,很不好意思地說,燒製青磚的老窯都廢了,熟悉老一套的窯匠死的死了,老的老了,工藝已經失傳。他買的這窩五花仔,還是在鄰縣費盡了口舌才請窯匠特地燒出來的。
老工藝就無人傳承麼?
他說,現在蓋房子都用機制紅磚,圖的是價格便宜,質量穩定,生產速度快。紅磚已經佔據了全部市場,憑老工藝自然賺不到飯錢。
我說,那就退貨吧。
他更急了,說退貨肯定不行,因為發貨時已經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