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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最能刺傷璐的。璐儘管對母親從不以為然,但南絲非常清楚,她把母親當作這世上惟一的依傍。她本來也是她惟一的依傍。那親密只有她們自己懂得。那親密可以使她們惡言相向,相互任性,相互容不得彼此,相互施虐。璐聽了母親此番仲裁性的話便開始抽泣,然後,抽泣成了狂野的激|情的哽咽。
南絲瞥見右邊座椅上的那隻黑絲絨盒。她伸手將它抓過來。現在事情都清楚了,那不是璐為羅生準備的聖誕禮物。她以尖利的紅指甲扯開金色飾帶。
〃你不準動它!〃璐從後排撲過來,扭住她的手。她用英文說:〃這是給我爸的!〃
這是南絲頭一次聽她說〃Father〃。璐把〃MYFA…THER〃都說成了大寫字母,黑體的,報章首條標題似的。
南絲也來了一股野性的激|情。她撕開璐的手,開啟絲絨盒,果真是價值五百的白金眼鏡。五百塊,璐得捨去多少個捲筒冰淇淋,多少璐心愛的珊瑚、牛骨、鐵皮、或者鮑魚殼耳墜。五百塊,可以遮掉那個醜人多少醜。南絲不管璐怎樣跟她玩命,掀一下電鈕,窗玻璃降下來了,她把眼鏡〃嗖〃地扔出窗外。
璐突然停止了哭泣、搶奪。兩秒種的真空,璐轉身去開車門。南絲在她的手扳住門把時及時將〃幼兒保護鎖〃鎖住。她大驚自己的反應力還這樣年輕。璐卻再次朝她撲來了。〃Stop the Car!……ST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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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在公路邊上打個旋,被南絲及時勒住。而它卻朝公路內側的山壁而去。南絲感覺它舞蹈了一下,完成了翻滾。
晨霧從山下的海灣升起。璐從稜形的車窗爬出來,看一眼夜壺形的車,看一眼身前身後冰川般的路,又看一眼母親草莓狀的臉。南絲眼睛睜開,看著璐頭朝地腳朝天地沿公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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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節:青檸檬色的鳥(1)
青檸檬色的鳥
二樓的屋盛了一年的空寂。是香豆去了留下的空寂。一直沒人肯租那一間朝南的屋。每次來租屋的人都嫌屋裡有氣味。那是香豆在裡面變老、脫髮、偏癱、最後嚥氣的味道。窪憎恨人把香豆遺在人間的一段新陳代謝的氣味叫臭。
窪去了佛羅里達參加中的葬禮,同中的侄兒侄媳住了一個禮拜。中是窪少年時一同搭船來美國的朋友。窪該在中的葬禮一結束就回舊金山,那樣就不會同香豆錯過了。窪的機票是頂頂價廉的那種,規定他住一個禮拜。窪也知道中的侄兒侄媳恨不得窪住到馬路上去。其實窪是住在馬路上,除了晚上回中的侄兒家去睡覺。窪總是對中的侄媳說自己在外面吃過晚飯了,其實侄媳並不認為窪在哪裡吃晚餐是她的責任。就那樣把香豆錯過了。回來時在波特莫斯廣場拉胡琴和下圍棋的半熟人都說窪一定度了個很好的假,臉色〃炭〃(注:炭即英語〃Tan〃,即日光浴。)得多時髦,一定是在佛羅里達的海灘上四仰八叉曬了整整七天好太陽。窪沒糾正他們:那是他不得不在馬路上〃炭〃的。窪總是微微一笑。窪的這個略帶悲傷的笑容使窪有種文雅的氣質。這些同窪認識了多年的人始終沒有把對窪的一半生疏在相處中去掉。這其中也有窪自身的原因,窪不知如何將他與人相處中熟識的一半發展開去。還有個原因只有香豆知道,就是窪的灰色眼鏡下的眼睛實質上已達到了百分之九十的失明,而眼鏡也只給窪百分之五的視力。熟人在這視力中都是半熟的了。
一年前的五月,〃炭〃得油黑烏亮的窪回到他的屋。他的屋在一樓,頭頂一片菲薄的天花板之上就是香豆的屋。說是一樓、二樓,其實香豆住的是和地面平齊的層面,窪的屋低於街沿七八個臺階。從佛羅里達回來的窪白天夜裡聽著一層天花板之隔的香豆,然而卻連最細微、最輕柔的毛巾軟底鞋一步一拖的聲音也沒了;也沒了香豆拉抽水馬桶,木梳墜地的聲音。總之是那些細瑣聲音中香豆的日常生活規律、寢食習慣;那聲音中香豆的掃掃抹抹、侍花弄草的癖好都沒了。一個禮拜後,沒有了聲音的香豆令窪心焚起來。他打了十多個電話上去,老式電話鈴回聲四濺,連隔著一層天花板的窪都覺得炸耳。窪叫來了房東,房東提著囉裡囉唆一大串鑰匙開啟了香豆的門。門一開,一股渾厚的氣味像一堵牆似的朝著人傾塌而來。清淡的香豆,靜悄悄的香豆,卻有如此壯闊的死亡氣味。死亡的氣味竟如此有力量,擊昏了乍入室的房東。窪不太懂房東的義大利英文,只懂他在詛咒死老太婆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自作主張死了。整個屋都是發了酵的香豆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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