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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坐在鬼樓最上層的老虎窗閣樓裡,默默抹去十八歲的男人淚;忽然想起她對我說過時間是治癒一切傷口的藥。
去年二十九歲的我帶著未婚妻回到上海,可直到今天我才第一次回到這裡——就像羅亭城堡一樣,鬼樓是我的第二個青春祭壇。時光宛若河流,緩緩流過萬物不留一絲痕跡。它倦怠流來,輕拂去少年心頭那些鮮紅熱血,拔去了牆頭重歸枯黃的藤蔓,揮去一些紫色的輕風細雨,又迎來許多金色的晨鐘暮鼓。然後時光又倦怠流去,在世界的光怪陸離中讓少年忘盡了最初的憂傷,直到這鬧鬼的破敗學樓終於被驗明瞭正身,翻修一新,成了當年“中華藝術大學”的舊址。
你要問為什麼這個當年沒人願去的鬼樓會成了我的青春祭壇?寫到這裡我不得不略顯囉唆地介紹一下當時多倫路上的兩大幫派:野貓幫和金魚幫,以及我、智障和啞巴在其統治下的悲慘生活。 應該是在黃頂棚造好的那年,兩大幫派相繼隆重登場,多倫路至此進入七七年前後生的一干少年的戰國時代。雞飛狗跳拉開序幕,玻璃碎裂不計其數。起因先是趙大餅領著大路里的一干小子在附近的虹口公園裡照著早年寶文堂版(盜版)的金庸書裡的情節,“撮土為香”成立了野貓幫。接著李金魚就領著另外一幫永合裡的小子,照著三國演義裡的情節在海倫公園“桃園結義”成立了金魚幫(可惜沒有桃花,只有迎春花)。永合裡是多倫路上惟一有抽水馬桶的弄堂,其住戶生活水準明顯高於大路里,永合裡的孩子穿的也明顯要比大路里的孩子光鮮,這就使得野貓幫和金魚幫之間的鬥爭蒙上了一層階級仇恨的色彩。
啞巴不聾,但天生不會說話。智障有唐氏綜合症,腦子經常卡住。兩大幫派都不許他們加入。而我並非不想加入兩大幫派的任何一方,甚至與他們一起欺負啞巴和智障也未嘗不可,但終因口吃到匪夷所思之程度而兩度落選。
我、啞巴和智障屬於生理上有缺陷的落單分子,加上我們所住的那條弄堂沒有名字,氣氛中庸,所以既不能像大路里的孩子那樣玩出剽悍貧民狀,也不能像永和裡的孩子那樣裝出陰森矜持狀。我們三個不左不右地苟活於世間,不死不活地坐在街邊曬太陽,不上不下地遊蕩在多倫路的黃|色頂棚下,如此這般度過我們平淡的童年時光和寂寞的少年時光。兩大幫派成立後火併過幾次,李金魚的猛虎爪和趙大餅的鐵砂掌各有粉絲者眾,據說難分上下。所以兩大幫派的任何一方只要看到我們三個混在一起,他們一直難以實現的征服欲就會被無限制地激發出來。那段時間我們如落水狗般惶惶不可終日,對“痛打落水狗”更是有了無比透徹的瞭解。經常被兩大幫派夾在中間蹂躪,其狀慘不忍睹,連藏在鞋墊下的錢都經常被搜出。
“把錢交出來!”對方面無表情地命令,口氣之冷酷威嚴儼然不容置疑。
“沒……沒有!”
“那我搜了,搜出來一分錢就是一個耳光。”對方噼噼啪啪掰響指關節的同時還不忘諄諄善誘。
我想那一塊錢就是一百個耳光,看來沒有必要為了五塊錢變成豬頭吧?於是乖乖交出錢,同時屁股上還被踹上一腳。
雖然有點反諷意味,但現在多倫路上那些豎著名人銅像的地方原來確實砌有不少用來剁豬肉和賣水產品的水泥臺子,由於其長寬高和乒乓臺差不多,這裡就成了多倫路兩大少年幫派的兵家必爭之地,為了能在上面暢快揮拍扣殺兩毛五分錢的金雞牌乒乓球,野貓幫不知和金魚幫幹了多少場硬仗。為了能在鄰家女孩放學路過水泥豬肉臺的那一刻瀟灑側身揮拍扣球,他們不知在家裡對著鏡子苦練了多少個日夜。
“這裡是我們金魚幫的地盤!”對方指指身後賣豬肉的水泥臺,我羨慕望去,看到金魚幫的人正在上面打乒乓球,恰巧一個乒乓球飛來,打在我的腦門上隨即反彈入街邊陰溝。
“冊那!儂腦袋幹嗎擋在這!”原先低眉順眼如病貓的王大頭憤憤走來,重重給了我一個毛栗子(用指關節奮力敲擊對方頭部)。我疼得倒抽一口冷氣,捂著腦袋想不明白為什麼一入了幫派病貓就成老虎了呢?
但是這樣一邊倒的蹂躪太沒挑戰,到後來大家都覺得有點意興闌珊。可能他們覺得老是打我們三個沒名分的未免有失風範,於是硬送了個江湖名號給我們:戇大幫(上海話笨頭笨腦之意)。這之後我們的日子跌入谷底,因為既然我們成“幫”了,那我們當然應該站在公對公的層面,更積極地參與到江湖血戰裡。這樣追殺戇大幫都提上了兩大幫派百無聊賴的議事日程。我和啞巴還知道玩命逃跑,可跑得最快的智障往往會在關鍵時刻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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