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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自已的要顯露他的學識;而這顯露學識不但不足幫助他的文章,反足以破壞自然的美好;這在許多文章中是可以見到的。“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是中國文人最喜引用的;這裡實在埋伏著“作文即是摹古”的危險;說到風格,反是“詩有別才,非關學也”近乎真理。
至於“學力深始能見性情”更是與事實不合。我們就拿《詩經》中的“風”說吧,有許多是具深厚感情的,而它們原是里巷之歌,無關學問。再看文人的傑作,差不多越是好文章,它的能力越是訴諸感情的。我們試隨手翻開杜甫、白居易和其他大詩人的集子便可證明感情是感情,學力是學力,二者是不大有關係的。自然,我們若把性情解作“習好”,學力深了,習好也能隨著變一些,如文人的好書籍與古玩等,這是不錯的。但是這高雅的習好能否影響個人的風格,是不容易決定的。如果這個習好真能影響於風格,使文人力求古雅遠奧,這未必能使風格更好一點,因為古雅遠奧有時是很有礙於文字的感訴力的。
我們現在說“學”是“學習”的意思這一層。風格是不可學而能的,前面已經說過。“學習”是摹仿,自然是使不得的。在這裡,“學習”至多是象姬本(Edward Gibbon)①所說的:“著者的風格須是他的心之形象,但是言語的選擇與應用是實習的結果。”(Autobiography)②這是說風格是獨有的,但在技術上也需要些練習。這是我們可以承認的,我們從許多的作家的作品全體上看,可以找出他幼年時代的作品是不老到,不能自成一家,及至有了相當訓練之後,才擲棄這種練習簿上的東西而露出自家的真面目。這是文學修養上的一個步驟,而不是永遠追隨別人的意思。曾國藩的“以脫胎之法教初學,以不蹈襲教成人。”正是這個意思。不過,我們應更加上一句:這樣的學習,能否得到一種風格,還是不能決定的。
現在我們可以作個結論:風格的有無是絕對的。風格是個性——包括天才與習性——的表現。風格是不能由摹仿而致的,但是練習是應有的工夫。
我們引唐順之幾句話作個結束:“今有兩人:其一人心地超然,所謂具千古隻眼人也;即使未嘗操紙筆呻吟學為文章,但直據胸臆,信手寫出,如寫家書,雖或疏滷,然絕無煙火酸餡習氣,便是宇宙間一樣絕好文字。其一人,猶然塵中人也,雖其專文學為文章,其於所謂繩墨佈置,則盡是矣;然翻來覆去,不過是這幾句婆子舌頭語,索其所謂真精神,與千古不可磨滅之見,絕無有也;則文雖工而不免為下格。此文章本色也。即如以詩為喻:陶彭澤未嘗較聲律,雕句文,但信手寫出,便是宇宙間第一等好詩。何則?其本色高也。自有詩以來,其較聲律,雕句文,用心最苦而立說最嚴者,無如沈約,苦卻一生精力,使人讀其詩,只見其捆縛齷齟,滿卷累牘竟不曾道出一兩句好話。何則?其本色卑也。”(《與茅鹿門論文書》)①
第八講 詩與散文的分別
“……詔高力士潛搜外宮,得弘農楊元琰女於壽邸,即笄矣,鬢髮膩理,纖穠中度,止閒冶,如漢武帝李夫人,別疏湯泉,詔賜澡瑩。既出水,體弱力微,若不任羅綺!光彩煥發,轉動照人。上甚悅。進見之日,奏《霓裳羽衣》以導之……”
“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想當初,慶皇唐,太平天下,訪麗色,把蛾眉選刷。有佳人,生長在弘農楊氏家,深閨內,端的玉無瑕。那君王一見了,歡無那!把鈿盒金釵親納,評拔作昭陽第一花。”
上列的三段:第一段是《長恨歌傳》的一部分,第二段是《長恨歌》的首段,第三段是《長生殿》中《彈詞》的第三轉。這三段全是描寫楊貴妃入選的事,事實上沒有多少出入。可是,無論誰讀了這三段,便覺得出:第一段與後兩段有些不同。這點不同的地方好象只能覺得,而不易簡當的說出所以然來。以事實說,同是一件事。以文字說,都是用心之作,都用著些妙麗的字眼。可是,說也奇怪,讀了它們之後,總覺得出那些“不同”的存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為回答這個,我們不能不搬出一個帶玄幻色彩的詞——“律動”。
我們往往用“餘音繞樑,三日不絕”來作形容。這個“繞樑三日不絕”的“餘音”從何而來呢?自然,牛馬的吼叫決不會有這個餘音;它一定是好音樂與歌唱的。這餘音是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