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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遠去了。
陳天倫也要走了,不是向南,而是向北。遙遠的陌生的極北地帶,有一個令人不寒而慄的名字:寧古塔。
那是一個冰封雪裹的世界,那是一個虎狼橫行的世界,那是一個荒涼得只見茅草不見人煙的世界。可是,數百年來,通往那個世界的道路卻並不寂寞,每日每時,每年每月,每朝每代,都有一些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人拄著樹枝在那條崎嶇的道路上跋涉著。他們拖兒帶女、一步三晃,白天有風雪襲骨,夜間有虎豹撲身。那條道路太寒冷、太艱險、太漫長了。有多少人沒有走到目的地便倒了下來,還有多少人在親人倒下之後又繼續走向那條不是死亡卻勝似死亡的不歸之路。須知,掙扎在這條道路上的不是命賤如草的流民,也不是殺人越貨的盜賊,而是錦衣繡袍,在朝廷上與皇帝議論天下大事的重臣。是自幼苦讀聖賢之書,胸懷天下之憂的飽學之士。他們每天出門要坐轎,綠呢八抬大轎;遠征要騎馬,金鞍寶馬三尺長劍。他們進門有奴僕攙扶,有丫環更衣,有妻妾兒女應迓問安。吃的是美味珍饈,穿的是綾羅綢緞,睡的是美人雛婦。隨同他們一起櫛風沐雨跌起遙途的,都是弱不禁風的嬌貴之體,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尊貴之軀……
他們為什麼被流放到那天邊的酷寒蠻荒之地,難道他們真的犯下了這理應如此懲罰的罪惡了嗎?他們不過是在朝廷上因一言不慎惹惱了皇上,不過是因為耿介孤傲得罪了炙手可熱的皇族貴戚,不過是因為不合俗流不同眾汙觸怒了鉅奸小人。就算他們不識時務罪有應得,那麼陪著他們一起流放的老邁高堂、嬌妻幼子、以及八槓子都打不著的受株連者,他們又招誰惹誰了?他們又何罪之有?
陳天倫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他知道通往寧古塔或尚陽堡的荒草萋萋的道路上有著這麼一群形同鬼魅的人,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他們的命運,也沒有對他們產生過絲毫的同情。現在他忽然想到了他們,也想到了曾經因為他的揭露被流放到那條路上的徐嘉傳。徐嘉傳到了寧古塔嗎?以後到了寧古塔會遇見徐嘉傳嗎?遇見了該是怎樣的境況、怎樣的情景呢?
被罰流放寧古塔,陳天倫開始是非常恐懼的。人的恐懼只發生在一個短暫的時間內,當恐懼已經襲遍全身並主宰了命運的時候,恐懼也會疲勞的。每一個胸懷大志的男人,都應該作好應付特殊變故的思想準備。人生如攀山,目標越高遠,道路越崎嶇。蹬上去就會一覽眾山小,跌下去也會粉身碎骨。事已至此,陳天倫早將自己的榮辱生死置之度外了,讓他牽掛和放心不下的,一是他的父母,二是甘戎。
※※※
陳日修一下子變老了,好像老了20歲。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的頭髮鬍子都白了。須知他剛剛60歲出頭,日子安逸,他還會做許多事情的,甚至他還可以繼續在漕運碼頭上當軍糧經紀。但是,現在這一切都過去了,他需要重新思考安排自己的餘生。
陳日修不僅僅變老了,也變得堅強和豁達起來。半輩子謹小慎微,半輩子與人為善,半輩子吃虧讓人,半輩子連條狗都沒有得罪過。他原以為上蒼不會虧待他的,一份幾輩人創下的家業,一個幾輩人追尋的夢想,一個怎麼看怎麼都是一片光明的前途,卻沒想到禍從天降。身負著幾輩人希望的陳天倫,非但沒有金榜題名、耀祖光宗,反而成了被朝廷流放的罪人。如果陳天倫的案子翻不過來,一切都從頭開始,熬到今天這個地步,恐怕還要再經過三五輩人的奮力拼搏。剛剛聽到這個噩耗的時候,陳日修幾乎崩潰了。他那軟弱的天性和羸弱的身軀簡直經受不住這巨大的打擊。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寧古塔的遙遠和苦寒,也不是陳天倫被毀滅的前程,而是他和兒子無法為人,無法面對漕運碼頭上的父老鄉親。半輩子將臉面看得比命還重的陳日修,半輩子到處受人尊重的陳日修,怎麼去面對那一雙雙鄙夷的眼睛,一副副憤怒的面孔,一片片幸災樂禍的嘲諷和咒罵呢?
老婆天天哭泣,似乎連一天都活不下去了。陳日修則躲在自己的院子裡任老淚橫流……
但是,自從聽說兒子在碼頭上受了刁民和無賴的欺侮,他奮不顧身地陪著兒子去遊街示眾以後,他立刻變了。臉皮變厚了,腰桿兒變直了,心腸也變硬了……
這一天,他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離開漕運碼頭,跟兒子一起到寧古塔去。
在運河大堤上,當他把這個決定告訴兒子的時候,陳天倫當即跪了下來,哭嚎著哀求著他:“爸爸……不能……你可不能這樣啊……兒子惹下了禍端,不能為你們盡孝了,已經夠對不起你們了,要是再連累您陪著我一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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