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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哭過,看神情卻不像難過。李詩遠被裝進袋子,嚴肅地闔目閉嘴,臉上一層皮,只剩個孤零零高挺的鼻樑,竟然沒有倒。人死了就成了東西,一團冷硬死肉,竟然有些沉。黑色的袋子拉鍊一閃,封存了李詩遠——他們夫妻這一生最後一面,就了了。
羅普朗有點恍惚。他不是什麼有良心的人,然而一個和自己有關係的人忽然就去了。李詩遠拖了一輩子,死得倒乾脆,全身衰竭。死亡讓人覺得沮喪。一輩子蠅營狗苟,覺得能活下來是辛苦血淚的成就,哪個人的一生都是一篇起伏跌宕的詠歎調。然而大部分人死了,也就死了。
羅普朗開車去一中,隔著鐵藝的柵欄告訴李博林,李詩遠死了。李博林抓著漆黑的柵欄,面無表情地沉思。
“我以為他會爛在那個家裡。既然死在醫院裡,也算好結局。”
李博林一直沒表情,羅普朗沒等到他哭。李博林不是為了氣他,他想象中的李詩遠的確就是羅普朗的樣子,他想象中健康的父親那天忽然冒了出來。羅普朗走了,李博林看著另一個李詩遠離開,忽然嚎啕大哭,哭得驚動了門衛。李博林哭得像慘叫,像是被人砍了幾刀,刀刀血肉橫飛。蘇老師過來要領他回去,李博林兩隻手攥著欄杆。蘇老師掰李博林的手,李博林哭喊:“我爸死了,我爸死了!”
羅普朗暈暈沉沉開車回家,回羅錦藍的家。他想告訴羅錦藍李詩遠死了,這筆爛帳算不算結了?天光還亮,小樓門前的鐵門虛掩著,羅錦藍不在公司,那一定在家。羅普朗耳朵裡轟鳴,羅錦藍愛打他耳光,她當初愛的是這張臉,恨的也是這張臉,羅普朗就有個耳鳴的毛病,犯起來從左耳扎穿右耳。
越來越響,越來越響,羅普朗一手捂著耳朵,一手推開院門……羅錦藍的助理從裡面匆匆忙忙出來,手裡還提著一隻大包:“小羅總,羅總從樓梯上摔下來了,您快去醫院吧。”
羅普朗看著助理發傻。
他剛從那裡出來。
總公司電梯壞了,羅錦藍從樓梯下,腳忽然一拐,咚咚滾下樓,砸出一連竄的悶響。被清潔工發現後送入醫院,還是中心醫院。
羅普朗整個腦子開鍋一樣,尖銳的耳鳴拉鋸一般,挑著他的神經。他跟著助理稀裡糊塗地走到哪裡,到處是白衣服的醫生護士。有人在勸他,有人在安慰他,嘈雜的聲音加重了耳鳴,羅普朗差點昏過去。
他抱著頭在椅子上等著。搶救室有人出來,很客氣地告訴他他們盡力了。羅普朗推開人群走進去,羅錦藍躺在床上。
又瘦又小。
記憶裡肥碩鮮活的身軀不見了。羅普朗跪在床邊跟羅錦藍說話。羅錦藍睜開眼看他,忽然笑了。她很多年沒有這麼溫柔地看他,像是從美好的夢中醒來,迷茫地柔和。她做了一場夢,夢的太久,有些累。
羅錦藍動了動嘴,羅普朗耳鳴倏然響徹天地。羅錦藍想伸手摸他的臉,這一次,她終於沒有辦到。
她一生不如意,也全叫別人不如意了。沒人比她活得更熱辣恣意,有償有還,有來有往。
羅普朗看著她嘴動,低聲問道:“媽,你說什麼?”
羅錦藍聽不見了。
帳兩清了。
羅普朗忽然想起上小學前,跟著羅錦藍去夜市賣衣服。羅錦藍蹬著板車,自己和一堆劣質的衣服坐在板車上。羅錦藍許諾說這些衣服都賣掉了就給他買玩具。他在一旁昏昏欲睡,羅錦藍竭盡全力地推銷衣服。人來人往那麼嘈雜,天邊的滾雷一個接一個炸響。
媽,走吧,要下雨了。
羅普朗睡著了。
第27章
羅普朗忙著羅錦藍的喪事,辦得很體面。李詩遠也死了,卻沒有那樣的熱鬧。庾霞說是落葉歸根,李詩遠要歸葬家鄉,實際上城裡的墓地實在買不起,她在李詩遠身上浪費的已經夠多。
李詩遠和羅錦藍出身於D市最窮的縣下屬最窮的鄉,下面好幾個村卻一樣窮了。那地方解放前是要飯的大本營,後來駐紮下來,成了個縣,縣名在方言發音裡還有乞討的意味。李博林抱著李詩遠的骨灰盒回村,極致的赤貧讓他震撼了。土黃色的主調,隨意兩筆的房子,再加上隨意兩筆的人。家家戶戶院子裡養兔子,水泥砌的一層摞一層的狹小的籠子,兔子在裡面甚至不能轉身,似乎也不透光。逼仄狹小到殘忍。偶爾一股尿冒潑出來,嗤嘰一聲。
房子是磚的,但外面膩著一層泥。高腳的木板床,有一支腿斷了,墊著磚。吊著只燈泡,不輕易開。薄薄的骯髒的褥子被子,奄奄一息攏在一起汗黃色的蚊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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