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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使人有時過境遷、今是昨非之感,也顯示出
世間萬物彼此永遠存在著密切的關係,而老人辦起事來也十拿九穩。畫中是參議員
卡斯托爾普的全身像,他站在鋪紅磚的地板上一根圓柱和尖角拱門的旁邊,是一幅
透視畫。他站時下巴向下,嘴角也往下彎,一雙湛藍的沉思的大眼睛眺望著遠方,
眼睛下面露出淚囊。他穿著一件黑衣服,確切些說,是一件一直披到膝蓋的法衣似
的長袍,衣服前面的敞開部分和四周圍都飾有毛皮。上袖寬而隆起,也飾有毛皮;
下袖則顯得狹小,用粗布製成,花邊袖口一直拖到手上,把節骨也遮住了。細弱的
腿上穿著一雙黑絲襪,腳上穿一雙有銀色釦環的鞋子。他脖子上套著寬大而漿硬的
皿形領飾,前端向下,兩側向上隆起,下面在背心上還錦上添花似地飾著上等細麻
布的褶襞。他手裡提著一頂上端越來越尖的老式寬邊帽。
這是某個著名畫家的傑作,主題鮮明,風格與古代大師的相仿,使觀賞者聯想
起西班牙、荷蘭與中古時代的各種作品。漢斯·卡斯托爾普幼年時常注視這幅畫,
這當然並不是因為他懂得藝術,而是因為他懷著某種意義更廣泛的、甚至更深刻的
理解心情。像畫布上描摹的那個祖父,儘管他在實際生活中只親眼見到過一次,而
且只是一瞬(當時,祖父正昂首闊步地向議院走去),但他仍禁不住感到這幅栩栩如
生的畫像不失為祖父的真面目,而每天所看到的祖父只是所謂“臨時性”的祖父,
是一個次要的、不能恰如其分地體現祖父風貌的形象。因為顯而易見,那幅不同於
他日常形象的、神采奕奕的畫,是以一種不完善的、也許是不成功的刻意摹仿為依
據的,他的這種高硬衣領和高的白領圈都是老式的;不過這樣的稱呼,不可能適用
於這種值得豔羨的衣飾,它也只有“臨時性”的意義——這裡的衣飾,指的就是西
班牙式皺領。祖父在街上戴的那種異乎尋常的拱形大禮帽,與畫中的那頂寬邊氈帽
極為相似,而那件有襉的長袍,在小漢斯·卡斯托爾普看來,只是飾有花邊和毛皮
的法衣而已。
因此,當某一天他和祖父永訣時,看到祖父仍舊保持著原來嚴謹、完好的風貌,
心裡十分欣慰。當時大家都在廳堂裡,也就是他們常常面對面坐著就餐的那個廳堂;
漢斯·洛倫茨·卡斯托爾普躺在大廳中央一口鍍銀的靈柩內,靈柩擱在柩架上,四
周都擺滿了花圈。他跟肺炎曾作了一場殊死的搏鬥,這是一場長期而頑強的搏鬥,
儘管由於他的適應能力強,他在世之日對疾病顯得不動聲色,處之泰然。此刻他躺
在那兒,人們不知他是戰勝還是戰敗了。不過無論如何,他躺著的神態十分安詳。
病床上的鬥爭使他大大變了樣,鼻子也尖了一些,下身蓋著一條毯子,上面放著棕
櫚枝。頭部用一隻絲綢枕頭墊得高高的,這樣他的下巴正好漂亮地陷在皺領前面的
凹處。他的雙手一半被花邊袖口遮住,僵冷的手指被人為地安排得自然而富有生氣,
手裡捏著一個象牙十字架,彷彿他低垂著眼瞼定睛瞅著它。
祖父最後一次患病時,漢斯·卡斯托爾普起初還見過他幾次,但臨終前卻沒有
見過面。家人不讓他看到祖父所作的掙扎,這種掙扎大部分是在夜間。他只是從家
中沉鬱的氣氛,菲埃特老頭兒紅腫的眼睛以及醫生的來回奔走中間接地接觸到有關
情況。現在他站在廳堂裡,心中不禁得出這樣一個結論:祖父的“臨時性”形象現
在已莊嚴地消失,最後又恢復他原來的、恰如其分的真面目了。即使菲埃特老頭兒
痛哭著,不住地搖著頭,而漢斯·卡斯托爾普自己也痛哭失聲——以前,當他親眼
看到母親突然去世,不久父親也一動不動地像陌生人那樣躺在他面前時,他也這樣
痛哭過——他還是認為這樣的結局是令人欣慰的。
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和這麼年青的時候,死神已第三次在小小的卡斯托爾普心靈
上和感官上投下了陰影,特別在感官上。對他來說,看到死已不是什麼新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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