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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的這些事,都是姑姑像講故事一樣地講給李三定聽的,在別人眼裡李三定是個孩子,在姑姑眼裡李三定卻是個可以說話的朋友。姑夫在家的時候姑姑講給兩個人聽,姑夫外出做工的時候姑姑就講給李三定一個人聽。姑姑說,自從她來到豆腐村以後,就再也沒回過李家營,她的嫁妝是在她結婚的前一天李三定的父親送來的,送來他就走了,到底也沒肯參加姐姐的婚禮。這倒也符合他規矩的本性,既不少姐弟的情份,也表示了對姐姐放肆行為的不滿。後來父親把李三定抱到豆腐村以後,姑姑就更有了不下地的理由,她一邊給人們做針線,一邊帶三定玩兒,臉上再沒刺癢過,手上也再沒褪過皮。針線和三定,兩樣都是她的最愛,再加上姑夫,就是三樣最愛了。她從沒問過老天,人這一生能不能得到這麼多的最愛,她是隻顧埋頭過自個兒幸福的日子了。老天給足了她幸福的日子,大約往下再沒法給下去了,就在李三定六歲那年,它忽然讓姑姑得了個急病,轉眼間就拋下姑夫和李三定,到另一個世界去了。當然老天還為姑姑製造了病因,李三定隱約記得和姑夫有關,但到底為什麼姑姑至死也沒對三定提起過。
現在,李三定對豆腐村的記憶是愈來愈清晰了,靠近村子時,那片好大的水也在眼前了,水上結了冰,冰面亮晶晶的,上面迷漫著妖繞的霧氣。李三定看著它們,忽然覺得,自個兒其實還比不上姑姑當年的出走了,姑姑當年是多麼自信,要的路就在眼前,只管往前走就是了,而他李三定,村子是找到了,路卻依然地模糊不清,什麼樣的路才是他要的呢?
第六章 33木工房(1)
李三定找到姑夫時,姑夫正忙碌在他的木工房裡。
木工房蓋在正房的後面,之間是菜地和一眼水井,冬天菜沒了,水井也顯得有些荒蕪,李三定走過水井的時候,連點溼氣都感覺不到,彷彿變成了枯井一樣。
小時候,李三定常在井邊玩耍,玩膩了就跑到木工房去,看姑夫怎樣把一根木頭變成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隻櫥櫃。姑姑從沒阻攔過他,去哪兒玩也不阻攔,有一次母親從李家營趕來看他,見他正在井邊逮螞蚱玩兒,離了井口只有尺把長,母親嚇得臉都白了,立刻扯了他找姑姑去了。姑姑卻不說三定,反責怪母親把三定的胳膊扯疼了,說,他那麼細的胳膊,能經得住你扯來扯去的?母親說,胳膊疼是小事,掉進井裡可是大事。姑姑就反了說,掉進井裡是小事,胳膊扯疼了才是大事。母親氣急了說,你這不是不講理嗎?姑姑說,我怎麼不講理了,掉進井裡往後他怕的是井,胳膊扯疼了往後他怕的是人,你說哪個是大事?母親說,掉進井裡淹死了他還怕什麼?姑姑說,你不要咒他,孩子好好的你咒他幹什麼?母親氣得說不出話來,見三定掙開她的手跑到姑姑身邊,充滿敵意地看著她,她的眼淚不由一串一串地流了出來。那一回,她飯也沒肯吃就離開了,姑夫怎樣地挽留也沒留住。但也就從那以後,李三定似乎小心了許多,在井邊玩便玩,卻再也沒離得那麼近了。
直到現在李三定也無法說清姑姑和母親的對錯,能說清的只有他和姑姑的親近,他相信即便姑姑是錯的,那親近也不會改變,一輩子,永遠地,不會變。
姑夫的木工房,有三間房那麼大,四五個人在這裡幹也不顯窄狹。姑夫忙不過來時,就請人一塊兒來做,有的拉鋸,有的鑿眼,有的推刨子。姑夫是常常拿了只墨斗走來走去的,墨斗被搖得嘩嘩地響著,響聲過去,一根線被抻了出來。線繃得緊緊的,像琴絃一樣,用手指猛地一彈,聲兒沒出來,一條黑線卻留在木頭上了。李三定最喜歡玩兒姑夫的墨斗了,嘩嘩嘩嘩的,好聽也好玩兒,木工房裡到處都是他彈下的黑線,有時候,姑夫都分不清哪條黑線是自個兒彈的了。
現在的姑夫,正坐在一條長板凳上,兩手握了推刨,一下一下地推一根木條。
長板凳在屋子的中央,四周空蕩蕩的,只靠北牆放了幾塊木板,靠東牆是一堆刨花。這顯然是沒什麼活兒要忙的樣子,但姑夫仍認真地忙著,刨子被他握得很緊,身子伏下時幾乎貼著了板凳,一起一伏,一起一伏……熟悉的刨花的香味兒便隨了這起伏一次次衝激著李三定的鼻子。不知為什麼,李三定眼前忽然閃現出他伏在灶前做豬肉的情景,接著與蔣寡婦迷醉在廚房的情景也出現了,它們交疊在一起,頑固地擾亂著他的思緒。他努力地驅趕著它們,腳下踩了白皙、肥大卻稀稀落落的刨花,一步一步地走近了姑夫。
刨花被踩碎的唰啦唰啦的聲響像是嚇了姑夫一跳,他吃驚地抬起頭來,望一個陌生人似的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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