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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揚頭沉思片刻,又說:“我早就說過:‘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義立而王,信立而霸,禮法治國,則天下歸心矣!可惜今日之帝王,竟無人明白這淺顯的道理。”
李斯在一旁點頭不止,感覺這道理好像有點不太連貫,但不敢多言,生怕再說錯什麼。
“人之有欲,焉能不爭?爭則亂,亂則離,離則弱,弱則亡。”
荀卿畢竟是講慣課的,一旦說開了,就有些停不下來,“故人之性惡,有待聖王之治,禮義之化。禮及身而行修,義及國而政明。這就是君子們的責任和使命了。”
他停了下來,咳嗽了兩聲,歇了一會兒,繼續說:“君子不怕別人看輕,不怕別人見疑,也不怕君王不用,就怕……”他又頓住,目光炯炯地注視著李斯,“誘於名利,懼於威勢,不能端然正已,擇正道而行。如此者,輕則身敗名裂,重則國危家殆。”
李斯聽著,已霍然一身冷汗,趕緊說:“弟子今日懂得了修身之精義。”
他沒想到自己一語不慎,引出了大師這樣一大篇教誨,夠自己終生受用。
正說著,西廂房那邊,驟然響起一陣鼓樂。先是鑼鼓低敲,笙竿高鳴,然後傳來一陣鐘磬之音。李斯正驚異時,那鼓樂突然低了下去,一片童音歌聲,嫋嫋飄來:
請成相,世之殃,愚闇愚闇墮賢良!
人主無賢,如替無相,何倀倀。
請布基,慎聖人,愚而自專事不治!
主忌苟勝,群臣莫訣,必逢災。
那歌聲,曲調流暢婉轉,纏綿柔美,似情歌愛曲,只是那歌詞佶屈聱牙,幾乎完全聽不懂,朦朧詩一般。
李斯抬起頭來看著荀卿,眼神中充滿了疑惑的神情。
“這是我新創作的歌詞,用時下流行的鄭樂歌之。”荀卿一邊揮手和著歌樂的節拍,一邊認真地說,“樂者,聖人之事也。其感人也深,化人也速,可移風異俗,純民正國。當年,先師孔子,採風、雅、頌,和之於韶樂,以教化天下;如今,大道不行,讀先聖之書的人日少,我擇其要義,編成歌謠,譜之樂曲,教童子傳唱,或許能普及一下先聖的思想。鄭樂雖纏綿淫靡,屬‘靡靡之音’,卻不可一概否定,此樂畢竟是流行之曲,為我所用,可以寓教於樂……。”
論臣過,反其施,尊主安國尚賢義!
拒諫飾非,愚而上同,國必禍。……
荀卿的最後幾句話被一陣歌聲淹沒了。
在陣陣歌聲中,李斯懸著的心慢慢放了下來,緊張的情緒也漸漸鬆弛。那邊,荀卿閉目凝神,身體徽晃,完全沉浸在自創歌曲的抑揚頓挫的節奏裡,神態頗有幾分激昂。
二
荀卿在不知不覺中打了一個盹兒。年過花甲的他,磕睡越來越多,常常讀著讀著書就睡了過去,一覺醒來,還能接著剛才讀過的那行繼續讀下去。弟子們見他終日手不釋卷,只當他一直在聚精會神地讀書,都敬佩得不得了。
這是午後時分,慢慢醒透時,荀卿感到背後一陣陣秋涼。他不禁想起,今年官家允諾的過冬木柴還沒發下來,該叫人去摧一下了。等木柴來了,最好麻煩幾個身強力壯的弟子劈一下。木柴劈成細長條,取暖煮飯都用著方便。
他想到了李斯。這個上午來求學拜師的年輕人,給他留下了機敏和誠實的印象。這兩種品質,如風毛麟角,已屬稀罕了,年輕士子中能同時具有兩者的,更是絕無僅有了。這個年輕人長得也有幾分“儒相”:身材顧長,容顏黑瘦,天中豐隆,五官到位,只是口唇下部稍欠方圓,眼睛似也略小了一點兒。不過,人無完人嘛。荀卿從來是不信相面之術的,曾專門寫過一篇《非相》以匡正時謬。可是研究多了,多少懂一點,自己看人時也免不了先要看看面相。
要是幾年前,他是不會收下李斯的。這倒不是嫌他出身貧寒,也無關學歷高低,而是一個超齡問題。當年自己立下過只收25歲以下弟子的規矩,因為他一向認為在有四個最根本的原因,即質料因、形式因、動力因和目的,人性之惡,25歲前,尚有以仁義禮教矯正之可能,而25歲後,則如成形之木,造就可用之材就只能靠刀斧了。當然,這些都是幾年前的想法了。
荀卿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有原則的人,近來卻常常要放棄一些堅持了多年的原則。話又說回來,如今儒學衰微,招收弟子不易,標準有時不得不靈活一些。當年,先師孔子,窮困了大半輩子,尚有七十二賢人天天圍著,三千弟子從行服役;孟軻雖說是四處碰壁,但遊說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