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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做又有什麼意義?
艾柯?這種生態記憶必須日復一日得到練習。記憶若像一張軟盤,人到五十歲都會得阿耳茨海默氏症。遠離阿耳茨海默氏症或其他各種老年痴呆症的方法,就在於持續不斷地學習,比如每天早起背一首詩。也就是做各種智力練習,甚至字謎或換位組詞遊戲。我們這一代人在中學還必須背誦詩歌。但接下來的幾代人越來越少這麼做。很簡單,熟記的過程也是在練習記憶能力和智力能力。今天,我們已經不是非要這麼做不可,從某種意義而言,我們恰恰要強迫自己進行這種日常練習,否則就有過早患老年痴呆症的危險。
卡里埃爾?請允許我區分你所說的內容中的兩種細微差別。從某種意義而言,記憶確如肌肉一般可以鍛鍊,想象無疑也是如此。但我們不至於變成你剛才提到的博爾赫斯的福內斯,一個記住一切,因而也就喪失遺忘的溫存天賦的人。問題在於,戲劇演員背誦的文字大概比任何人都多。但是,儘管從事這種工作,儘管一生都在做這樣的練習,還是有許多戲劇演員患阿耳茨海默氏症的例子。我常常自問其中原由。在儲存於電腦、看似沒完沒了的人工記憶的發展和阿耳茨海默氏症的發展之間,存在著某種巧合,就彷彿機器踩在人類之上,讓我們的記憶變得無用而混亂。我對此大感吃驚,想來你也一樣。這實在驚人,有些可怕,不是嗎?
艾柯?當然,要區分物質載體的功能。走路讓我的腿獲得練習,但我有可能把腿摔斷,不能走路。人腦也是一樣道理。倘若人的腦袋患上某種形式的體質退化,每天背誦拉辛的十行詩顯然不夠。我的朋友喬治·普羅迪是羅馬諾·普羅迪的哥哥,他是著名的癌症研究專家,但本人卻死於癌症。當然他對這個話題無所不知。他曾說過:“倘若未來人類都活到一百歲,那麼我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會死於癌症。”人的壽命越是延長,人的身體越是容易出毛病。我想說,阿耳茨海默氏症很有可能只是緣於人類越來越長壽這個事實。
卡里埃爾?反對,法官大人。我最近在一本醫學雜誌上讀到一篇文章,文中指出阿耳茨海默氏患者在年輕化。今天四十五歲的人也有可能得這種病。
艾柯?好呀。那我再也不背詩了,每天再喝上兩瓶威士忌。多謝你給我希望。套用愚比王的話:“狗屎!”
卡里埃爾?我恰好還記得一句引文——我的記憶剛剛夠用:“我還記得一個擁有非凡記憶力的人,但我忘了他都記住些什麼。”也就是說,我只能記住遺忘。這樣一來,我想我們的交流有助於區分法文中的“知識”(s*oir)和“認識”(connaissance)。知識塞滿我們的腦袋,卻不總是有用。認識則是把一種知識轉化為生活經驗。也許,我們可以把不斷更新知識的這個任務交給機器們,而把精力集中在認識之上。這應該就是米歇爾·塞爾那句話的涵義所在。我們只剩下智慧——多麼輕鬆!讓我們再補充一點,倘若一場生態大災難摧毀人類,或者人類因意外或損耗而消失,那麼我們所提出並討論的這些記憶問題將遭到虛妄和荒誕的打擊。我想起了列維—斯特勞斯《神話學》的最後一句話:“換言之,一無所是。”“一無所是”(rien)是最後一個字。我們最後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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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過濾者的報復(1)
託納克?我想應該再談談人類運用網路這一無法控制的記憶所造成的處境。如何對待這種工具,這種多樣性,這些矛盾而大量的資訊?
卡里埃爾?網路提供了一種未加工的資訊,毫無區別,也沒有核實出處、加以分級。每個人不僅要核實這些資訊,還要賦予這些資訊意義,也就是整理,在言論的某個特定時刻安排他的知識。我們知道,我們的歷史書的書寫往往從愛國主義傾向出發,從偶爾是短暫的影響出發,從在此處或彼處感受得到的意識形態的選擇出發。任何關於法國大革命的歷史都不是無辜的。丹東本是十九世紀法國曆史學家們的偉人,到處可見丹東像和丹東街。後來他失寵了,被證明墮落了。阿爾貝·馬蒂埃等*主義歷史學家力證羅伯斯庇爾是廉潔的。於是在某些共產主義郊區有了幾條羅伯斯庇爾街,在蒙特伊—蘇—布瓦甚至有了一個羅伯斯庇爾地鐵站。明天又會是誰?又會有什麼動靜?我們一無所知。為了在這個喧囂的知識海洋靠岸,我們需要某種觀點,或至少某些方向標。
艾柯?我看到了另一種危險。文化一邊實行過濾,一邊告訴我們哪些必須儲存哪些必須遺忘。在這一點上,文化提供給我們某種共同理解地帶,也包括謬誤在內。我們只有從托勒密的理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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