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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不好走,下了火車要坐汽車,下了汽車還有好長一段路不通車。……去火車站的公共汽車來了,我接過小梅畫的線路圖跳上了車。車開了,小梅看著我;車開快了,小梅忽然跟車跑了起來,邊跑邊招手,像是有事兒要說。我把身子探出車窗外,透過車後滾滾的黃塵,聽到她在喊:
大校的女兒 第一部分(23)
“不過他們肯定會要你的,韓琳護士!”
她叫我“韓琳護士”,四個字一個不省。認識我的人只有小梅一個人這樣叫我,那是第一次見面時固定下來的。雁南向她介始我:這是韓琳,內科護士。她想了想,叫道:韓琳護士。
我至今沒去看小梅,但知道她結婚了,復員回去後的第二年結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生存和需要其實比愛情更接近於婚姻本質。在那個吵吵嚷嚷、酷熱難當的暗夜中,我的最後一個念頭是,要不要去看一看小梅?
我是被一個找我的電話叫醒的,醒來時天已經亮了。電話正是我那位男友打來的,約我出去,方才記起今天是星期天了。
出院門碰上了我們劇團的另一位編劇。同是編劇,他一級,我三級,檔次差著不是一點半點。人家也不像我半路出家,正宗科班畢業,來劇團後,上了三部戲,響了三部戲,還不到四十歲。上級機關幾次意欲讓他出任劇團領導,均遭婉拒,此舉愈發令同仁敬重:這才叫真熱愛藝術,不是葉公好龍。他的妻子是舞蹈演員,很漂亮;兒子上小學三年級了,很出色。可謂事業有成家庭美滿,既有抱負又很實際,是一個能力很強的人。我很佩服他,恭稱其老師,心裡從來沒有一點人們通常所說的那種預感。相互打完了例行的招呼,老師問我劇本準備好了沒有,我看著他,不明白。他說我的《 週末 》定於明天上午九點全團討論。我大吃一驚,呆住。老師已走得看不見了,我還站在原地拿不定主意。拿定了主意後就去給男友打電話,告訴他我不能去赴約了並講明瞭原因。《 週末 》是我的心血之作,明天是決定它命運的時刻,今天我必須在家裡做些準備,電話中男友流露出的遺憾頗令我心動。
第二天我早早地就起了床。從宿舍到劇場只需五分鐘,我提前一刻鐘就出發了,帶著本,帶著筆,第一個來到劇院。天氣預報這天最高溫度31度,不高,感覺卻是出奇的熱。沒有太陽,沒有風,空氣黏糊糊地罩在天地之間紋絲不動。那時劇院還沒有空調,有重要演出就得提前準備好大量的冰塊,演出開始前分裝在盆子裡一盆盆在觀眾席前擺好,盆子後面再放一排落地扇,負責將冰塊散發出的涼氣吹送到觀眾席裡。平常的日子就只有電扇,吊扇,懸掛在劇院高高的天棚上,已經老得轉不大動了,扇葉一葉是一葉,怎麼使勁轉也連不成片。我記錄本上的字兒被手汗洇成了一朵一簇,好在那些字兒全無意義。
開始我一直在做記錄,邊記邊還頻頻點頭,表示著謙虛,若有所悟,英雄所見略同等等等等的意思,但漸漸地我發現這種姿態並沒有什麼用處。
“藝術是什麼?它和非藝術的區別在哪裡?現代英國美學家克萊夫·貝爾說藝術應當是‘有意味的形式’,”說話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演員,畢業於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不僅在我們劇團,在演藝界,也算得上是名門出身。名門自然就有著名門的風範,外國藝術大師的名字,不管多麼拗口生僻聞所未聞,由她嘴裡說出都像是她的熟人兒,一串串高深的專業名詞更是叫人聞之肅然。她有著一雙狐狸眼,看人時,尤其看男人,半合半開半斜,越顯其媚,並不想勾引誰,本能、習慣而已。下巴略長,面板稍粗,牙齒很好,細密而白,因此常常要嫣然一笑或不禁莞爾,時有機會在電視劇裡出演妓女或姨太太,基本是些沒名沒姓的角色,所以她格外推崇“沒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員”的說法,視黃宗洛為她的學習榜樣精神楷模。可惜從八十年代後期開始,神聖的藝術殿堂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市場經濟的特點:勢利。人們的眼睛只盯著主角、明星,只看紅花不看綠葉,令狐狸眼們在激憤不平的同時,也寂寞。所以狐狸眼格外珍惜,不肯放過一切展示她才華的機會,今天就是她的機會。“布萊希特說,戲劇只有參與了建設世界這一工程,才能在舞臺上塑造世界。可在《 週末 》裡有什麼呢?幾個人,幾段蒼白的經歷,看不到時代,看不到歷史,更不要說世界了。標準一定要高,沒有高標準,就不會有好作品。都說不能眼高手低,”一頓,“NO!眼高才是一切的前提!高爾基說,戲劇是一種困難的文藝形式,沒有困難不見功力,正所謂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大校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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