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飛雪塵煙(第1/1 頁)
我揹著隨煙的屍體,在水岸邊發現一艘廢棄的漁船。我心想,不如這樣順江而下,也好。 如果我支撐不住了,就任憑自己隨波流去,枕著一江星河。 中途有一位不速之客登船,是個長相頗為明豔的女子。 她說她自青樓逃出,賣身不賣藝。 我一怔,她呸呸兩聲,說反了,賣藝不賣身。 我問那你帶樂器了麼,給我奏一曲吧。 她連連點頭,篤定自信的模樣。隨後鼓起臉頰,給我展示她的獨門手藝,開始用手指彈自己的臉。 我沉默,抬手叫停了她的演奏。 她說如果加錢可以欣賞她手彈肚皮的壓箱絕活,我不得不勸她消停一會兒。 體內的毒到現在都沒有要我的命,明明已經窺見死亡的門,中間的一段路卻被拉長許多。 長夜無可消磨,我實在承受不住她的才藝表演,給她一袋子錢讓她收手。 隨後又說,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我的故事很長很長,不知是否因為一顆心早已過載,總想著對誰訴說。 我不認識她,不清楚她的來歷,也不知曉她的過往。 一個外人,說點真心話也沒什麼。 我提前宣告,我中毒已深,大概是要講到中途就會死。那女子沒有慌亂,反而兩手抱著膝蓋,眼睛亮閃閃地望著我,一副準備好了的模樣。 我說我的人生是悲劇開場,悲劇收尾,最終什麼都沒擁有,什麼都不留下。 女子雙手托腮,感慨一句——沒事,最起碼你還有錢能讓人聽你講故事。 我的驟然沉默讓氣氛頓時尷尬,她嘿嘿傻笑兩聲,請求我繼續。 我想,該從哪裡講起呢。 如果我有機會再聽一次那夜的話,或許會為自己錯亂和顛倒的故事而震驚。 毒藥已經影響到了我的神智,我說話顛三倒四,女子卻並不打斷我,而是津津有味地聽下去。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我只是,太需要向誰訴說。 我講了梨花村,講了桃花山,她從我並不華麗的鋪陳中幻想出它們的美,連連驚呼,如在眼前。 我提起老僕、秀才、左使……我的恩人。 還有養父母、談家、幽冥堂……我的仇人。 她是個很會配合別人說話的人,提到前者她歡喜,提到後者,她代替我恨得咬牙切齒。 愛憎分明的性子。 最後的最後,我才與她講起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 我的師父。 我的弟弟。 我的師父像乍破雲層的天光,驅散了我前面人生的陰翳和不幸。 在桃花山是我一生中最歡悅的時光,沒有之一。 師父和山,把這樣千瘡百孔的我接納了,不帶任何附加條件。 這是我人生裡少數的幸事。 然後我提到了隨煙。 隨煙、談放、幽冥堂堂主……一時間我不知該如何稱呼他。 我只能把一切過往,一股腦兒地傾倒而出,好的壞的混在一起,早已分不出彼此。 說到最後,我的眼眶漸漸熱了。 但對面的女子哭得比我還傷心百倍。 她先是小聲抽泣,隨後又仰頭哭號,抹著眼淚,語無倫次地說些什麼。 她哭得有些滑稽可愛,我反而止住淚意,變得哭笑不得。 心中卻又有一絲寬慰,原來彌留之際,還能有人為我、為隨煙這樣難過。 她哭過之後,問我有什麼心願未了。 拿人錢財替人辦事,我給了她錢,卻不看她表演節目,她心裡過意不去。 我的身體此時已經漸漸說不出話了,想來,是總算要迎來終末。 我說我有兩件事相求。 其一,帶我和隨煙的屍體,回到梨花村。 其二,把我懷中的這封信送到桃花山的仙人陶眠手中。 我沒有力氣握筆了,如果不嫌棄,還請她幫忙代筆,完成信的最後一部分。 我和她素昧平生,這兩件事又並不容易辦。於是我叫她不必勉強。等會兒我就死了,她先應下來,之後該怎麼做,我也不會知道。 但她拍拍胸膛,信誓旦旦地與我保證,說她從不失信於人,一定把兩件事辦妥。 她說好了,現在你可以安心赴死。 我笑笑,仰頭望向漫天星河。 繁星鑲嵌在天際,落進眼底,墜入江流。 我彷彿也與它們融為一體。 師父,你經常掛在嘴邊的“萬物與我齊一”,是否就是這般感受呢? 她問我為何不回到桃花山,而選擇葬在梨花村。 我說桃花山的墳地已經很擁擠了,不能再容下我們兩個。 女子驚訝地睜圓了眼睛,問我口中那麼美的桃花山,竟是個亂葬崗嗎? 我搖頭失笑。 我說擁擠,卻並不是真的在說墳地擁擠。桃花山那麼廣袤,怎會安葬不了兩個異鄉的人。 我只是顧及那山上的仙人,不想他的心承載太多。 我想,只要不見屍體,或許你的難過就會減輕些許。 恐怕你要笑我天真吧。 梨花村後山的墓,我帶你去見過。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