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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還咬了德國兵一口。然後他看到石頭的小小的烏黑的身子在河堤上倒退著,倒退著,一直倒退到站在他的背後的德國人的槍口前面,刺刀在豔陽下一閃爍,他的身體就被戳穿了。那孩子似乎叫了一聲,似乎什麼聲音也沒發出,就像一個黑色的小球,滾到河堤下面去了。孫丙貼在樹上,只看到河堤上一片血光,灼暗了他的眼睛。
德國兵都退到了河堤上,有的單腿跪著,有的站著,託著槍,瞄著鎮子裡的人。
他們的槍法都很準,一聲槍響,幾乎就有一個人,在大街上或是在院子裡,前僕或是後仰。清兵們舉著火把,把他家的房子點燃了。先是黑煙如樹,直衝雲天,一會兒就升起了金黃色的大火。火苗子啵啵地響著,宛如鞭炮齊鳴、風突然地大起來,火和煙都東倒西歪著,煙熏火燎的味道,和著濃厚的煙塵,飄到了他的面前。
更加可怕的事情發生了。他看到德國兵把他的妻子推來搡去,在推來搡去的過程中撕破了她的衣裳,最後使她一絲不掛……他的牙齒深深地啃進了樹皮,額頭也在樹幹上碰破了。他的心像一顆火球,飛到了對岸,但他的身體如被綁在了樹上,一動也動不了。德國人把妻子白花花的身體抬起來,前悠後蕩著,然後一脫手——妻子宛若一條白色的大魚,落進了馬桑河裡。河水無聲地飛濺起一朵朵白花,一朵朵白花,無聲無息地落下。最後,德國兵把他的雲兒和寶兒用刺刀挑起來,也扔到河裡去了。他的眼前一片血紅,如被噩夢魔住,心中急如火燒,身體無法動彈。他竭盡全力掙扎著,終於,發出了一聲吼叫,身體解放了,會動了。
他努力地往前撲去,身體砸斷了一些樹杈子,沉重地落在了柳樹下柔軟的沙地上。
第八章 神壇
他睜開眼睛,看到一絡刺目的光線,從柳樹的枝杈間射下來。在樹梢上親眼目睹的悲慘景象剛在腦海裡一閃現,他的心就如遭到了突然打擊的牛睪丸一樣,痛苦地收縮了起來。從這一時刻開始,他的耳朵裡,就響起了急急如烽火的鑼鼓聲,宛如一場即將開幕的貓腔大戲的前奏,然後便是嗩吶和喇叭的悲涼長鳴,引匯出一把貓琴的連綿不斷迴圈往復的演奏。這些伴隨了他半生的聲音,鈍化了他心中的銳痛,猶如抹去高山的尖峰,填平了萬丈的溝壑,使他的痛苦變成了漫漫的高原。成群的喜鵲,隨著他心中的音樂轟鳴,做著戲劇性的飛翔,猶如一片團團旋轉的瓦藍色的輕雲;而不知疲倦的啄木鳥篤篤的啄木聲,正是這急促的音樂的節拍。柳絲在清風中飄拂著,恰似他當年的瀟灑鬍鬚。——俺俺俺例提著冬木棍……懷揣著雪刀刀……行一步哭號啕……走兩步怒火燒……俺俺俺急走著羊腸小道恨路遙——悲憤的唱腔在他的心中轟鳴,他手扶著樹幹,艱難地站立,搖晃著腦袋,雙腳跺地。——咣咣咣咣咣咣——咣採咣採咣採——咣!苦哇——!有孫丙俺舉目北望家園,半空裡火熊熊滾滾黑煙。我的妻她她她追了毒手葬身魚腹,我的兒啊一慘慘慘哪!一雙小兒女也命喪黃泉……可恨這洋鬼子白毛綠眼,心如蛇蠍、喪盡天良。枉殺無辜,害得俺家破人亡、形只形單,俺俺俺……慘慘慘啊……他拄著那根給他帶來了災難的棗木棍子,踉踉蹌蹌地走出了柳樹林子。——俺俺俺俺好比失群的孤雁,俺好比虎落在平川,龍困在淺灘……他掄起棗木棍子,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打得柳樹面板開裂,打得眾樹木哭哭啼啼——德國鬼子啊!
你你你殺妻滅子好凶殘……這血海深仇一定要報——咣咣咣咣咣——裡格嚨格里格嚨——此仇不報非兒男——他揮舞著大棍,跌跌撞撞地撲向馬桑河。河水浸到了他的腹部。二月的河水雖然已經開凍,但依然是寒冷徹骨。但是他渾然不覺,復仇的怒火在他的心中燃燒。他在河水中走得很艱難,水如成群的洋兵,攔阻著他,扯拽著他。他橫衝直闖,棍打水之皮,啪啪啪啪啪啪!水聲潑刺,水花四濺——好似那虎入羊群——水花濺到他的臉上,一片迷濛,一片灰白,一片血紅——闖入那龍潭虎穴,殺它個血流成河,俺俺俺就是那催命的判官,索命的無常——他手腳並用,爬上了河堤,跪倒在地,撫著河堤上尚未完全乾涸的血跡——俺的嬌兒哪,見嬌兒命赴黃泉,俺的肝腸寸斷……俺頭暈眼花,俺天旋地轉,俺俺俺怒髮衝冠——他的手上,沾滿了鮮血和泥土。燃燒未盡的房屋,釋放著灼人的熱浪。滾燙的灰屑,瀰漫了天空。他感到喉嚨裡腥甜苦鹹,低頭就噴出了一口鮮血。
這一次屠殺,害了馬桑鎮二十七條性命。人們把親人的屍體抬到大堤上,並排起來,等待著知縣大人前來觀看。在張二爺的操持下,幾個小夥子,跳到河裡,把被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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