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劊子手老有所養,不至於流落街頭,小的……小的還希望能建立劊子手世襲制度,讓這個古老的行業成為一種光榮……
太后威嚴地咳嗽了一聲。咱家打了一個哆嗦,趕緊地閉住了嘴巴,連連地磕頭,嘴裡嘟噥著: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他說得倒也在情在理,”太后道,“三行九作,缺一不可。有道是行行出狀元,趙甲,我看你就是這行裡的狀元了。”
皇太后封咱家為劊子手行當裡的狀元,天大的榮耀啊!咱家磕頭不止。
“趙甲,你為大清朝殺了這麼多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又有袁世凱李蓮英這些人替你說話,本宮就破一次例,賞你個七品頂戴,放你回家養老。”太后將一串檀香木佛珠扔下來,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去吧!”
咱家只有磕頭。
“皇上呢?”太后道,“趙甲替咱殺了這麼多人,連你那些親信走狗都砍了,你不該賞點東西給他?”
咱家偷眼看到皇上從椅子上慌忙地站起來,手足無措地說:“朕一無所有,拿什麼賞他?”
“我看吶,”太后冷冷地說,“就把你騰出來的這把椅子賞給他吧!”
聽俺爹爹講歷史,小甲心中很歡喜。爹爹爹爹了不起,見過太后和皇帝。小甲也要當劊子,跟俺爹爹學手藝……
——貓腔《檀香刑。父子對》夜漸漸深了,小甲坐在暄騰騰的草鋪上,背靠著蓆棚的柱子,眼睛迷離,像只大兔子。灶膛裡的火焰映照著他年輕的臉,從他油光閃閃的嘴巴里不時地冒出一句似傻非傻的話,塞進咱家的回憶和敘說裡——爹,皇帝的本相是什麼?——使咱家的回憶和敘說與眼前的事情建立起一種緊密的聯絡——爹,太后也有奶子嗎?——咱家突然嗅到從香油鍋裡散發出一股焦煳的氣味,不由地大吃一驚,猛然地醒悟:老天爺,油鍋不是水鍋,水只能把東西煮爛,油卻能把東西炸煳!咱家從鋪上彈起身子,大喊一聲:兒子,快來!
咱家躥到了油鋼旁,顧不上找鉗子,伸手捏著那兩根檀木橛子的把柄就提了出來。咱家把它們提到燈籠下,仔細地打量著。它們放著黑幽幽的光,散發著香氣。
看樣子沒煳。它們燙手。咱家用白布墊著手,擦擦它們,折折它們,謝天謝地,沒煳。煳了的應該是鍋裡的牛肉。咱家用勺子把那些煳了的牛肉撈出來扔到一邊。那個衙役的頭兒溜過來,詭秘地問:“老爺子,有事嗎?”
沒事。
“沒事就好。”
“老宋,俺爹是七品官呢,俺現在不怕你們了!”兒子插嘴道:“往後你再敢欺負俺,就讓你吃槍子兒,”兒子用食指指著宋三的頭,說,“叭——把你的腦子就打出來了。”
“小甲兄弟,咱傢什麼時候欺負過您?”宋三陰陽怪氣地說,“別說老爺子是七品官,老爺子不是七品官咱也不敢招惹您,您媳婦只要在錢大老爺面前一歪嘴兒,就把老哥哥的差事給崴了。”
嗨,傻小子,又讓人家戲耍了。
咱家看到,在戲臺和昇天臺的暗影裡,站著一些衙役。咱家把鍋灶裡的火弄小,往鍋里加了油。然後把兩根寶貝橛子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咱家提醒自己:趙甲,你要仔細啊!人過留名,雁過留聲,只有圓滿地完成了這次檀香刑,你才能成為名副其實的劊子狀元。如果完不成這次檀香刑,你的一世英名就完了。
咱家把老太后賞賜的檀香佛珠掛在脖子上,離開皇上坐過的龍椅,仰臉看看天,天上星斗稀疏,一個銀盆也似的月亮已經從東邊升起。這格外明亮的月亮讓咱家心中突然地感到一陣心煩意亂,彷彿就要發生什麼大事。咱家鎮定了一下心神,猛然想到,今天是八月十四,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節,一個天下團圓的好日子。袁大人選了這樣一個好日子上刑,孫丙,你真是好福氣!藉著灶膛裡的火光和天上的月光,咱家看到,那兩根檀木橛子,在油鍋裡翻騰著,好像兩條兇猛的黑蛇。咱家用一塊白布墊著手,捏住一根檀木撅子,把它從油鍋裡提起來——咱家可不敢馬虎了——它通體油亮,光滑無比,成串的油珠子匯聚到橛子尖端,然後,那些油珠子連成一線,無聲無息地滴落到油鍋裡。油鍋裡的油明顯地粘稠了,散發著焦湖的香氣。咱家感覺到檀木撅子已經增添了份量,知道已經有不少的香油滋了進去,改變了木頭的習性,使它正在成為既堅硬、又油滑的精美刑具。
正當咱家獨自欣賞著檀木橛子時,衙役頭兒宋三鬼頭鬼腦地湊到咱家的身後,酸溜溜地說:“老爺子,不就是釘個人嗎,何必費這樣大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