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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後,三個人各就各位的躺好了,無心睡在勝伊上方的空床上。胸前微微的有點涼,是貼身藏著一張紙符,符裡封著小健。雖然他說話不大中聽,但小健還是不想離開他。寧願隨著他到處走。包廂裡很安靜,三個人都是無聲無息。賽維側身躺著,偷眼去看斜上方的無心。無心平平地仰臥在床上,胸膛一起一伏。賽維看慣了勝伊,如今見無心比勝伊處處都大一號,就很感好奇;喪母之痛漸漸淡化了,反正馬家就沒有過母慈子孝的情況,他們和二姨太已經算是親密,但是平日母親不管兒女不聽,感情也是深的有限。
“憑著他的窮法,可真是不成。”賽維隨著火車的顛簸,一板一眼的思考:“除非學習五姑姑脫離家庭。不過五姑姑養了十年的五姑父,最後五姑父還不是攀上富貴人家跑了?聽說五姑姑現在活得很悽慘,所以我還不能學她。”夜色深重,她雙目炯炯的不能閉眼,念頭一會兒一變:“能不能託人給他找個小職位呢?五姑父是徹底的浪蕩子弟,他和五姑父還不一樣。五姑父在家橫草不拈豎草不動,他比五姑父勤勞多了。”隨著火車的顛簸和前進,她想得越來越遠:“他竟然窮到了穿破襪子的地步。等到了北京,我無論如何都要給他買一身新衣新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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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維浮想聯翩,忘了時間。對面的勝伊和衣而臥,卻是早就睡了。勝伊連著受了幾日幾夜的精神折磨,如今上方多了一位私人保鏢,讓他很有安全感,睡得格外踏實。無心靜靜的閉著眼睛,不睡裝睡。他知道賽維在偷看自己,不過並不動心,不是因為賽維不好,賽維作為一個乾乾淨淨順順溜溜的大姑娘,沒什麼不好的。但是,沒有可能和他配成一對。他享受不到做人的好處,卻又處處受著人的規矩。對於賽維的窺視,他只有斬截利落的四個字:高攀不起。
旅途通暢,無心和馬家姐弟躲在包廂裡,似乎也沒有做出幾場討論,便進了北京地界。下了火車坐上洋車,他們一路走大街穿小巷,最後鑽進了一條大衚衕裡。馬家雖然人多事多,但不是“詩書傳家久”的家族,馬老爺的父親在晚年發了家,家業傳給馬老爺,經過幾十年的經營,越發充實擴大。及至日本人來了,馬老爺見風使舵,依舊立於不敗之地。否則憑著當今世道的艱難,一般的漢奸都未必有資本供著兒女們吃喝玩樂。馬家的孩子們也知道父親有著大漢奸的名聲,不過看在錢的面子上,沒人敢向馬老爺提出異議。唯一敢和馬老爺對戰的是大少爺,但是大少爺常年住在天津,縱算父子雙方鬥志昂揚,可是掐架的機會也難找。
賽維帶著勝伊領頭走,路上還是一派平靜。哪知剛一進家門,臉上就顯出了哭相。把行李全交給門房裡的僕人,他們先對無心使了個眼色,然後嚎啕一聲,一路哭天搶地的往後院跑。無心進了院門,正在瞻仰迎面一座洋樓,冷不防聽了他們大爆炸似的哭聲,幾乎嚇了一跳。隨著二人一路向前小跑,他經過了幾重大門,幾叢花木,最後進了一處很精緻的小院落裡。賽維和勝伊一邊哭一邊四面八方的亂看,口中“娘啊娘啊”的亂叫。一個老媽子從房裡迎出來,是二姨太使喚慣了的人,如今見姐弟二人回來了,就垂著淚請他們進房。
賽維和勝伊對母親的屋子當然是最熟悉,此刻又是懷著心思,所以雖是抽抽搭搭,兩隻眼睛卻不閒著。可是未等他們進入裡間臥室,外面忽然有個丫頭叫道:“二小姐三少爺,大少爺來了。”賽維對勝伊一挑眉毛,然後獨自轉身走了出去。無心還沒來得及進房,如今站在門口,就見院角的月亮門外青袍一閃,轉出了一位面色蒼白的中年男子。賽維眼泛淚光,倚著門框哭道:“大哥,娘現在停在了哪裡?到底是生了什麼急病?”馬家大少爺拄著一根黑漆手杖,站穩之後喟嘆一聲,彷彿對妹妹弟弟也沒什麼親愛之情,只言簡意賅的答道:“醫生做了檢查,說是心肌梗死。”
然後他把眼珠轉向了賽維身邊的無心。無心和他打了個照面,發現大少爺生得濃眉大眼,鼻樑挺拔,身姿也算瀟灑,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鼻尖略略有點鷹鉤,給他添了幾分陰鷙顏色。拋去年齡不論,單看面貌的話,他顯然是比賽維和勝伊都更能漂亮。“這位是——”大少爺開了口,話說半截就不說了,只對著無心微微一點頭。賽維搶著答道:“他是勝伊在上海結識的好朋友,這一路我們什麼都做不成了,全靠他來照顧我們。”話音落下,勝伊也哭天抹淚的走了出來,鼻音濃重的喚了一聲“大哥”,然後嗚嗚的又開始哭。大少爺似乎是生出了一點同情心,唉聲嘆氣的走上前來,對著無心又一點頭,然後伸手說道:“多謝關照,請問先生高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