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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誰都無法估測這顆種子的力量,它足以使平復的泥土崩裂,瓦解。
現在的他是趾高氣揚的首領,站在凸起的高地上,俯視著小島上歸順於他的子民。當然,他是看不見她的,在他的視野裡每個人不過是打著囚徒烙印的俘虜,沒有任何不同。
那個站在最高處、手握長刀的男人,一點也不像與她相處過數日的那個人,他用高亢的馬來語講話,她雖聽不懂,但從傲慢的語調可以得知,他在標榜勝利,已經膨脹到了極點。這在春遲看來有些好笑,他不再是那把經受過無數風雨的傘,帶著溼漉漉的雨天氣息以及令人憂傷的皺褶。現在他是一張弓,在天空中撐開,將這裡籠罩在顫動的陰影裡。
自她雙目失明以來,還從沒有一個時刻像現在一樣,她那麼希望自己能看到。她很心急,直到眼淚掉了下來,將她混濁的眼睛洗乾淨。她好像就真的看見了他。這一年多來,他的足跡踏遍四周許許多多的島嶼,直至熱帶的烈日侵蝕他的眼瞳,曬白他的頭髮,黧黑他的面板……無論他怎麼變,那些氣息依舊跟隨著他。她將它們一點點從他陌生的身體上採擷下來。她的愛人就這樣活了過來。
她靠著樹,慢慢蹲下來。一個士兵立刻警惕地走過來,舉起長刀在她的面前揮舞了幾下,示意她必須站著聽他們的首領講話。其實春遲只是忽然感到很虛弱,再也站不住。士兵用尖刀抵住她的腰,她看到駱駝的眼睛朝她這邊瞥了一眼——只是一眼,便迅速將眼睛移開了——他並沒有認出她,在他的眼裡,她只是個不安分的囚徒。
她重新站起來,蹙眉向駱駝看去。眼淚乾涸,駱駝從她的視網膜裡消失了。
站在春遲身後的蘇迪亞有一半華人血統,他母親是巫族人,所以他也通曉馬來語。他湊到春遲的耳邊,為她解釋道:
“島上殘餘的翁格軍隊還未消滅,接下來大概還會有連番的殺戮。今夜,他和他計程車兵就在島上安營紮寨了。”
春遲迴頭對著蘇迪亞點了點頭。
蘇迪亞並未發現春遲神情異樣。這個高瘦的男孩兒半年前與春遲相識,是春遲在這小島上唯一的朋友。
2
春遲坐在桫欏樹裸露在外面的根系上,她覺得無力,不得不用手撐住地面。
蘇迪亞從春遲身後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
“我去打聽了一下,士兵們今晚就駐紮在海邊,我們今天可能沒法出海了。”
“嗯。”春遲輕輕應了一聲,語調中帶著幾分沮喪。
“但昨天我們撿到的貝殼還剩下一些。你今天可以用。”
“嗯。”春遲又應了一聲。蘇迪亞扶起她,向著他們的住所走去。
半年前春遲被蘇迪亞收留,住在他的那座用柚木建造的小屋裡。班達島的泥土十分潮溼,房子總要高高地架在空中才能牢固。在他們房子的背後,有一片茂密的樹林。她隨他去那裡埋過死去的許多動物——野兔、野貓、蜥蜴……這個十八歲的男孩自幼父母雙亡,他已潛心皈依佛教,心地純善,從不殺生。自與他結伴生活,春遲再也沒有吃過烤熟的動物。這樣的生活清寡平淡,醒著就如睡著一般,日子倏忽就從指間流過。
蘇迪亞推開門,點著一支火把。春遲推開藤條編織的屏風,回到那一半屬於她的屋子裡。只有一張草床,被形形色色的貝殼佔據著,她已經無法睡在上面。床邊的那張氈毛毯就是她夜晚棲身的地方。在蘇迪亞的幫助下,她將牆上的窗戶封起來了。她要嚴嚴實實的黑暗,日以繼夜的黑暗。
駱駝離開後,春遲萬念俱灰,對於如何找回記憶毫無頭緒,只想快些離開這個到處充滿駱駝氣息的島嶼。就在離開的那日,她在碼頭邊又看到了那個到處遊蕩的瘋婆婆。這位故人依舊獰猙的臉龐此刻看來卻格外親切。瘋婆婆嘴裡咂著一隻螺,笑嘻嘻地從春遲面前閃過。她那像風一樣的輕渺的身影令春遲感到一陣惆悵,彷彿從此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春遲情不自禁地張開嘴,輕聲喚住她:
“婆婆。”
瘋婆婆的耳朵靈敏得很,她立刻停住腳步,轉過身來。春遲想起手上挎的那隻口袋裡還有幾隻芒果,就走上前去,把口袋套在瘋婆婆的手腕上。春遲還從未見過這樣纖細的手腕,那包裹骨頭的面板薄得近乎一層透明的膜,幾個芒果都可能把它壓斷了。春遲只看了幾眼便不忍再看,嘆了口氣,說:
“你沒有家人也沒有住處,一定常常捱餓,才會瘦成這樣。”
瘋婆婆卻用力搖頭,指了指手中的螺,玄妙地笑了。
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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