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部分(第3/4 頁)
白巡長沒了話說。
日本憲兵懂的中國話不多,聽不懂那個女人說的是什麼。他不分青紅皂白,上去就給了李四爺兩嘴巴。
李四爺楞住了。雖說為了生活他得走街串巷,跟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可他從來沒跟人動過手;要是看見別人打架,不管人家拿的是棍棒還是刀槍,他都要冒著危險把人家拽開。
他氣炸了肺。他忘記了自己一向反對動武,忘記了自己謹小慎微的處世哲學,只看見眼前站著兩畜牲,連個白了鬍子的老頭也敢打。他從容不迫,一聲沒吭,舉起手來,照著日本人的臉就是一下子。他忽然覺著非常痛快,得意。他沒作聲,把所有的勁兒全用在拳頭上了。
憲兵的大皮靴,照著李老人的腿一陣猛踢,老人倒下了。
白巡長不敢攔,他想救出自己的老夥伴,可又惹不起那兩個發了狂的野獸。
院子裡的人誰也沒動一動。老人抱住一個憲兵的腿,把他拖倒在地,兩人就在院子裡滾成一團。
另一個憲兵,跟著地上滾的人轉來轉去,找準機會,衝著老人的太陽穴就是一下,李老人一下子就不動了。
兩個憲兵住了手,叫白巡長把所有沒把窗戶糊嚴實的住戶,都抓走下獄。
憲兵和白巡長都走了,院子裡的人一窩蜂似的圍上了李四爺。自從他當了里長,不知道捱了他們多少罵。那是貧困逼得他們平白無故地罵人。如今,為了他們,他躺下起不來了。大家都哭了。
大夥兒把李四爺抬回家,四爺兩個多小時人事不知。雖說還沒有解除警報,四大媽什麼也不管不顧了,大聲哭了許久。她升著了火,給老人燒開水喝。小羊圈的人把警報忘了個一乾二淨,進進出出,都來看李四爺。
凌晨兩點才解除警報。祁老人一直沒睡下。他過一小會兒就走出來看看韻梅,然後回到自個兒屋裡躺下。
韻梅披了一件破棉襖,靠在門框上,再不就半醒半睡地坐在門前臺階上。她很想去看看李四爺,可又不敢走開。不管是不是真有空襲,她都得堅守崗位。不論怎麼說,不能給家裡人惹麻煩。
解除警報前幾分鐘,三號的日本人咭咭呱呱說笑著回了家,韻梅知道快完事了。
解除警報的訊號一響,韻梅馬上跑到李家,祁老人跟在她後面。李四爺睜開眼睛看了看他們,又把眼睛閉上了。大家都找不到安慰他的話。祁老人見多年的老夥伴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想放聲大哭。
“爺爺,咱們回去吧?”韻梅悄悄問祖父。
祁老人點了點頭,由她攙著,回了家。
又過了三天,李四爺還是人事不醒。末了,他睜開眼,看了看老伴,看了看家裡的人,慢慢閉上眼,從此不再睜開了。
雖說四大媽拿不出東西款待來弔喪的人,守靈、出殯還是按規矩辦了。沒得過李家好處的人,知道四爺是個實誠人,都趕來磕了三個頭。得過他好處的,哭得特別傷心,斟酒澆奠一番。那得過他的好處又時常罵他的人,也跑來哭靈,藉機傾訴一下心裡的煩惱與不幸,罵自己對老人不夠公道。
祁老人哭得很傷心。他和李四爺都是小羊圈的長者。論年紀、經歷和秉性,他倆都差不多。雖說不是親戚,多年來也真跟手足不相上下。李四爺一死,整條街上,也可以說全世界,就再也沒有人能懂得祁老人那一套陳穀子爛芝麻了。他倆知根知底地交往了一輩子。
李四爺的喪事辦得挺象那麼一回事,來的人很多。那些窩脖兒的槓大個兒,槓房的,還有清音吹鼓手和打執事的,都跟他有交情。他們穿了孝;誠心誠意來傳送這位老相好,一直把他送出了城。他們沒法給他報仇,只能用祭奠、吹打、送殯和友情來表示他們的心意,把他一直送到墳地,讓他好好安息。但願日本人不至於把他的屍骨挖出來。日本人為了修飛機場,修公路,挖了數不清人家的墳墓。
92
夏天,膏藥旗飄揚在南海和太平洋。太陽神的子孫,征服了滿是甘蔗田和橡膠園的許多綠色島嶼。北平倒很少見得著短腿的日本兵了。他們不敢見天日,來來去去,總在夜晚,因為他們的軍裝上有補釘,鞋也破了。皇軍成了一群破衣爛衫的人。
皇軍為了遮醜,到夜裡才敢出來;普通的日本人倒不在乎,不怕到處丟人現眼。一些穿著和服、低著頭走路的日本娘們,在市場上,衚衕裡,見東西就搶。她們三五成群,跑到菜市場,把菜攤子或水果攤子圍上。你拿白菜,我拿黃瓜,抓起來就往籃子裡頭塞。誰也不閒著,茄子、西葫蘆,一個勁兒地往袖筒裡裝。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