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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那倆年輕的是我的侄子,他們的生意,資本,都是我的。我可是他們的奴隸。我既沒有兒子,又不會經營——我的青春是在彈琴,跳舞,看戲,滑冰,騎馬,游泳……度過去的——我只好用我的錢買來深鞠躬,跪著給他們獻茶端飯!”
瑞宣還是不敢說話。他知道日本人會用各種不同的方法偵探訊息。
老婆婆湊近了他,把聲音放低了些:“我早就想和你談談。這一條衚衕裡的人,算你最有品格,最有思想,我看得出來。我知道你會小心,不願意和我談心。但是,我把心中的話,能對一個明白人說出來,也就夠了。我是日本人,可是當我用日本語講話的時候,我永遠不能說我的心腹話。我的話,一千個日本人裡大概只有一個能聽得懂。”她的話說得非常的快,好象已經背誦熟了似的。
“你們的事,”她指了三號,五號,六號,四號,眼隨著手指轉了個半圓。“我都知道。我們日本人在北平所作的一切,當然你也知道。我只須告訴你一句老實話:日本人必敗!沒有另一個日本人敢說這句話。我——從一個意義來說——並不是日本人。我不能因為我的國籍,而忘了人類與世界。自然,我憑良心說,我也不能希望日本人因為他們的罪惡而被別人殺盡。殺戮與橫暴是日本人的罪惡,我不願別人以殺戮懲罰殺戮。對於你,我只願說出:日本必敗。對於日本人,我只願他們因失敗而悔悟,把他們的聰明與努力都換個方向,用到造福於人類的事情上去。我不是對你說預言,我的判斷是由我對世界的認識與日本的認識提取出來的。我看你一天到晚老不愉快,我願意使你樂觀一點。不要憂慮,不要悲觀;你的敵人早晚必失敗!不要說別的,我的一家人已經失敗了:已經死了兩個,現在又添上兩個——他們出征,他們毀滅!我知道你不肯輕易相信我,那沒關係。不過,你也請想想,假若你肯去給我報告,我一樣的得丟了腦袋,象那個拉車的似的!”她指了指四號。“不要以為我有神經病,也不要以為我是特意討你的歡心,找好聽的話對你說。不,我是日本人,永遠是日本人,我並不希望誰格外的原諒我。我只願極客觀的把我的判斷說出來,去了我的一塊心病!真話不說出來,的確象一塊心病!好吧,你要不懷疑我呢,讓我們作作朋友,超出中日的關係的朋友。你不高興這麼作呢,也沒關係;今天你能給我機會,教我說出心中的話來,我已經應當感謝你!”說完,她並沒等著瑞宣回答什麼,便慢慢的走開。把手揣在袖裡,背彎了下去,她又恢復了原態——一個老準備著鞠躬的日本老婦人。
瑞宣呆呆的楞了半天,不知怎樣才好。他不肯信老婆婆的話,又似乎沒法不信她的話。不論怎樣吧,他可是止不住的笑了一下。他有好些天沒笑過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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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陰曆年,長順和小崔太太結了婚。婚禮很簡單。孫七拉上了劉棚匠太太同作大媒,為是教小崔太太到劉太太那裡去上轎。一乘半舊的喜轎,四五個鼓手;喜轎繞道護國寺,再由小羊圈的正口進來。洞房是馬老太太的房子,她自己搬到小崔太太屋裡去。按照老年的規矩,娶再醮的婦人應當在半夜裡,因為寡婦再嫁是不體面的,見不到青天白日的。娶到家門,須放一掛火炮,在門坎裡還要放個火盆,教她邁過去;火炮若是能把她前夫的陰魂嚇走,火盆便正好能補充一下,燒去一切的厲氣。
按著馬老太太的心意,這些規矩都須遵守,一方面是為避邪,一方面也表示出改嫁的寡婦是不值錢的——她自己可是堂堂正正,沒有改嫁過。
不過,現在的夜裡老在半戒嚴的狀態中,夜間實在不好辦事。火炮呢,久已不準燃放——日本人心虛,怕聽那遠聽頗似機關槍的響聲。火炮既不能放,火盆自然也就免了吧。這是孫七的主意:“馬老太太,就不用擺火盆了吧!何必叫小崔太太更難過呢!”
連這樣,小崔太太還哭了個淚人似的。她想起來小崔,想起來自己一切的委屈。她已失去了自主,而任憑一個比孫七,長順,馬老太太都更厲害的什麼東西,隨便的擺佈她,把她抬來抬去,教她換了姓,換了丈夫,換了一切。她只有哭,別無辦法。
長順兒的大腦袋裡嗡嗡的直響。他不曉得應當哭好,還是笑好。穿著新藍布袍罩,和由祁家借來的一件緞子馬褂,他坐著不安,立著發僵,來回的亂走又無聊。在他的心裡,他卻一會兒一算計:一千套軍衣已經完全交了活,除了本錢和丁約翰的七折八扣,只落下四百多塊錢。這是他全部的財產。他可是又添了一口吃飯的人。結了婚,他便是成人了。他必須養活著外婆與老婆,沒有別的話好說。四百多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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