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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了一點他自己;象小兒看見親孃似的,他撲了過來。
瑞豐看著小妞子玩耍呢——他自己還沒有兒女,所以對侄男侄女倒確乎很愛護。在小順兒與妞子之間,他又特別的喜愛妞子;一個男孩子不知怎的就容易惹起什麼“後代香菸”之感,而難免有點嫉妒;女孩子似乎就沒有這點作用。為將要有領隊遊行的榮耀,他今天特別的高興,所以把妞子帶到門外來玩耍;假若遇到賣糖果的,他已決定要給妞子五分錢,教她自己挑選幾塊糖。
沒有等冠先生問,他把藍東陽與遊行等等都一五一十的說了。他非常的得意,說話的時候直往起欠腳,好象表示自己的身量和身分都高起一塊似的。
冠先生有點嫉妒。一個象針尖那麼小的心眼,要是連嫉妒也不會了,便也就不會跳動了。可是,他不便表示出他的妒意。他勉強的笑,笑得很用力,而沒有多少笑意。他拉住了瑞豐的手:“我能不能見見這位藍東陽先生呢?嘔,乾脆我請他來吃晚飯好不好?你夫婦作陪!”
瑞豐的心開開一朵很大的花。請吃飯便是他的真,善,美!可是,他不敢替東陽先生答應什麼。論實際的情形,他不能替東陽作主;論作戲,他也須思索一下,好顯出自己的重要。“一定這麼辦了!”冠先生不許瑞豐再遲疑。“你勞駕跑一趟吧,我馬上就去備一份兒帖子!好在,就是他今天不能來,你和他商定一個時間好啦!”
瑞豐受了感動。他也想由心的最深處掏出一點什麼來,還敬給冠先生。想了一會兒,他心裡冒出來一串“嘔!嘔!嘔!”他想起來了:“冠先生!東陽先生還沒結過婚!你不是囑託過我,給大小姐留點心?”
“是呀!那就更好啦!他是學——”
“文學的!手底下很硬!啊——硬得很!”
“好極了!高第看過好多本小說!我想,她既喜愛文學,就必也喜愛文學家!這件事麼——好得很!”
大槐樹下兩張最快活的臉,在一塊兒笑了好幾分鐘,而後依依不捨的分開——一個進了三號,一個進到五號。
25
北平,那剛一降生似乎就已衰老,而在滅亡的時候反倒顯著更漂亮的北平,那因為事事都有些特色,而什麼事也顯不出奇特的北平,又看見一樁奇事。
北平人,正象別處的中國人,只會吵鬧,而不懂得什麼叫嚴肅。
北平人,不論是看著王公大人的,行列有兩三里長的,執事樂器有幾百件的,大殯,還是看著一把紙錢,四個槓夫的簡單的出喪,他們只會看熱鬧,而不會哀悼。
北平人,不論是看著一個綠臉的大王打跑一個白臉的大王,還是八國聯軍把皇帝趕出去,都只會咪嘻咪嘻的假笑,而不會落真的眼淚。
今天,北平可是——也許是第一次吧——看見了嚴肅的,悲哀的,含淚的,大遊行。
新民會的勢力還小,辦事的人也還不多,他們沒能發動北平的各界都來參加。參加遊行的幾乎都是學生。
學生,不管他們學了什麼,不管他們怎樣會服從,不管他們怎麼幼稚,年輕,他們知道個前人所不知道的“國家”。低著頭,含著淚,把小的紙旗倒提著,他們排著隊,象送父母的喪似的,由各處向天安門進行。假若日本人也有點幽默感,他們必會咂摸出一點諷刺的味道,而申斥新民會——為什麼單教學生們來作無聲的慶祝呢?
瑞宣接到學校的通知,細細的看過,細細的撕碎,他準備辭職。
瑞豐沒等大哥起來,便已梳洗完畢,走出家門。一方面,他願早早的到學校裡,好多幫藍東陽的忙;另一方面,他似乎也有點故意躲避著大哥的意思。
他極大膽的穿上了一套中山裝!自從日本人一進城,中山裝便與三民主義被大家藏起去,正象革命軍在武漢勝利的時候,北平人——包括一些旗人在內——便迎時當令的把髮辮卷藏在帽子裡那樣。瑞豐是最識時務的人。他不但把他的那套藏青嗶嘰的中山裝脫下來,而且藏在箱子的最深處。可是,今天他須領隊。他怎想怎不合適,假若穿著大衫去的話。他冒著汗從箱子底上把那套中山裝找出來,大膽的穿上。他想:領隊的必須穿短裝,恐怕連日本人也能看清他之穿中山裝是隻為了“裝”,而絕對與革命無關。假若日本人能這樣原諒了中山裝,他便是中山裝的功臣,而又有一片牛好向朋友們吹了。
穿著中山裝,他走到了葫蘆肚的那片空地。他開始喊嗓子:立——正,齊步——走……。他不知道今天是否由他喊口令,可是有備無患,他須喊一喊試試。他的嗓音很尖很乾,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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