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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三個讀書的也比不上一個能打仗的!”
瑞宣明白了。原來老人羨慕金三爺的身體。為什麼?老人要報仇!想到這兒,他不錯眼珠的看著錢先生,看了足有兩三分鐘。是的,他看明白了:老人不但在模樣上變了,他的整個的人也都變了。誰能想到不肯損傷一個螞蟻的詩人,會羨慕起來,甚至是崇拜起來,武力與身體呢?看著老人陷下去的腮,與還有時候帶出痴呆的眼神,瑞宣不敢保證老先生能夠完全康復,去執行報仇的計劃。可是,只要老人有這麼個報仇的心思,也就夠可敬的了。他覺得老人與中國一樣的可敬。中國在忍無可忍的時候,便不能再因考慮軍備的不足,而不去抗戰。老人,在受了侮辱與毒刑之後,也不再因考慮身體精力如何,而不想去報復。在太平的年月,瑞宣是反對戰爭的。他不但反對國與國的武力衝突,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彼此動武,他也認為是人類的野性未退的證據。現在,他可看清楚了:在他的反戰思想的下面實在有個象田園詩歌一樣安靜老實的文化作基礎。這個文化也許很不錯,但是它有個顯然的缺陷,就是:它很容易受暴徒的蹂躪,以至於滅亡。會引來滅亡的,不論是什麼東西或道理,總是該及時矯正的。北平已經亡了,矯正是否來得及呢?瑞宣說不上來。他可是看出來,一個生活與趣味全都是田園詩樣的錢先生現在居然不考慮一切,而只盼身體健壯,好去報仇,他沒法不敬重老人的膽氣。老人似乎不考慮什麼來得及與來不及,而想一下子由飲酒栽花的隱士變成敢流血的戰士。難道在國快亡了的時候,有血性的人不都應當如此麼?
因為欽佩錢老人,他就更看不起自己。他的腦子一天到晚象陀螺一般的轉動,可是連一件事也決定不了。他只好管自己叫作會思想的廢物!
乘著錢先生閉上了眼,瑞宣輕輕的走出來。在院中,他看見錢少奶奶在洗衣服。她已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在孟石死去的時候,因為她的衣裳肥大,大家都沒看出她有“身子”。在最近,她的“懷”開始顯露出來。金三爺在前些天,把這件喜信告訴了親家。錢先生自從回到家來,沒有笑過一次,只在聽到這個訊息的時候,他笑了笑,而且說了句金三爺沒聽明白的話:“生個會打仗的孩子吧!”瑞宣也聽見了這句話,在當時也沒悟出什麼道理來。今天,看見錢少奶奶,他又想起來那句話,而且完全明白了其中的含義。錢少奶奶沒有什麼模樣,可是眉眼都還端正,不難看。她沒有剪髮,不十分黑而很多的頭髮梳了兩根松的辮子,繫著白頭繩。她不高,可是很結實,腰背直直的好象擔得起一切的委屈似的。她不大愛說話,就是在非說不可的時候,她也往往用一點表情或一個手勢代替了話。假若有人不曉得這個,而緊跟她說,並且要求她回答,她便紅了臉而更說不出來。瑞宣不敢跟她多說話,而只指了指北屋,說了聲:“又睡著了。”
她點了點頭。
瑞宣每逢看見她,也就立刻看到孟石——他的好朋友。有好幾次,他幾乎問出來:“孟石呢?”為避免這個錯誤,他總是看著她的白辮梢,而且不敢和她多說話——免得自己說錯了話,也免得教她為難。今天,他仍然不敢多說,可是多看了她兩眼。他覺得她不僅是個年輕的可憐的寡婦,而也是負著極大的責任的一位母親。她,他盼望,真的會給錢家和中國生個會報仇的娃娃!
一邊這麼亂想,一邊走,不知不覺的他走進了家門。小順兒的媽正責打小順兒呢。她很愛孩子,也很肯管教孩子。她沒受過什麼學校教育,但從治家與教養小孩子來說,她比那受過學校教育,反對作賢妻良母,又不幸作了妻與母,而把家與孩子一齊活糟蹋了的婦女,高明得多了。她不準小孩子有壞習慣,從來不溺愛他們。她曉得責罰有時候是必要的。
瑞宣不大愛管教小孩。他好象是兒女的朋友,而不是父親。他總是那麼婆婆媽媽的和他們玩耍和瞎扯。等到他不高興的時候,孩子們也自然的會看出不對,而離他遠遠的。當韻梅管孩子的時候,他可是絕對守中立,不護著孩子,也不給她助威。他以為夫妻若因管教兒女而打起架來,就不但管不了兒女,而且把整個的家庭秩序完全破壞了。這最不上算。假若小順兒的媽從丈夫那裡得到管教兒女的“特權”,她可還另有困難,當她使用職權的時候。婆母是個明白人:當她管教自己的孩子的時候,她的公平與堅決差不多是與韻梅相同的。可是現在她老了。她仍然願意教孫輩所受的管束與昔年自己的兒子所受的一樣多,一樣好;但是,也不是怎的,她總以為兒媳婦的管法似乎太嚴厲,不合乎適可而止的中道。她本想不出聲,可是聲音彷彿沒經她的同意便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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